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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我没有 第2页

作者:亦舒

“对不起,迟到了,他们不肯让我走。”

“梅贞,恭喜你名成利就。”

“托赖。”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四处打量─像是感慨万千,这张沙发,她十分熟悉,在她最最不得意的少女时期,这个地方曾是她的避难所。

她说:“你们一家真是好人,在我的小说中,你们不停重复出现,代表希望。”

“不敢当。”承璋微笑。

“你怎么与我生疏了?语气太客套。”她表示不满。

梅贞的话气有点夸张才真,讲话像说合辞,坐的姿势。像随时准备拍照。

她成了名,她知道,客厅只得她们二人,她也像在开记者招待会似的。

承璋觉得不自在。

“咦,诗嘉呢,为甚么不等我?”

“她有点事,先走了。”

“呵,有些人,不能面对老友成功。”

承璋马上说:“不,她不是那种人,你别误会她。”

梅贞笑,“承樟,别说这些了,我带了礼物来。”

她取出她的著作。

“我签了名,送给伯母。”

承璋说:“她一定会喜欢。”

“第四本书已经开始动笔。”

“叫甚么名字?”承樟好奇。

希望不再有各种神佛及奇风异俗。

“书名美丽绝伦,听著了:叫《八仙的映月台》。”

承璋阿一声,“是,很别致,甚么题材?”

梅贞有点陶醉,摆一摆手,“晚清,一个闰秀爱上了秀才──”

“不是现代背景?”

“故事横跨一百年,终于来到廿一世纪的纽约,你别心急好不好?”声音权威,有点不耐烦。

“是是是。”承璋唯唯喏喏。

她递上一只小小长方形盒子,“这是我送给你的。”

“梅贞,无功不受禄。”

“不,做我的朋友,一定不会空手而去,我这个人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承璋听了,有点不舒服。

她对梅贞好,从来不是为春那么庸俗市侩的理由。

就算她一辈子寂寂无名,承璋也照样爱惜她,现在梅贞的口吻像一朝得志的贵妃娘娘,叫承璋吃不消。

“打开盒子看看。”

盒子里是一只钻石手表。

“是最好的牌子,柏德菲丽你知道吧,我替你戴上。”

“我不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别噜苏,对,同你打听一个人。”

“谁?”

“胡克俭。”

承璋一时想不起来,“谁?”

她轻轻把钻表月兑下来,放回盒子内,趁梅贞不觉,悄悄打开她的晚装手袋,把表食放进去关上,松一口气。

梅贞一边踱步,一边问:“你不记得胡克俭?”

想起来了,是一个男同学,体育健将,家境富裕。

承璋意外,“我以为你早已忘记这些人。”

“他现在同你们可有联络?”

“这个城市地窄人多,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

“小地方,所以一定要飞出去。”

承璋微笑,今日的梅贞的碓踌躇志满。

她又问:“他做甚么,同谁在一起?”

“他在父亲的建筑公司做事,已经结婚,好像有孩子了。”

这位国际性大作家十分讶异,“他不是喜欢你吗?”

承璋吓一跳,“胡克俭?不不不,你怎么会那样想?”

“他拒绝了我,是因为他喜欢你?”

承璋终于忍不住了。

她喝了一口冰水,看住必梅贞,“你这次来,彷佛不是叙旧,而是来算旧账。”

梅贞一怔。

梅贞,现在你名成利就,何必还计较过去,从前谁对你好或坏都不再重要,请除却一切阴影,享受成果。”

梅贞缓缓低下头。

“不过,这件事我可真要澄清一下,我从不知道你与胡克俭的关系,他在我心目中,没有地位。”

“他时时来你家。”

承璋说:“我家好客。”这是事实。

“我误会了你。”梅贞看看承璋,“原来──”

“这些都是小事,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

“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是诗嘉就不一样。”

承璋连忙说:“诗嘉更加爱护你,她知道你回来,不知多高兴。”

梅贞又坐下来。

“你累了,”承璋温和地说:“我替你叫车。”

“司机在楼下等。”

“我送你下去,你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早要上路。”

“不不,我不走,”梅贞忽然用手掩着面孔。

承璋只得斟一杯热茶给她,“怎么了,大作家。”

“我累了,承璋,我真疲倦。”

“胡说,你还要多写一百本书呢,本本畅销。”

“呵,这真是一种处罚,承璋,过去三年我每星期跑几十家─店全北美洲签名巡回演出,在电台电视台上接受访问,说着一样的话回答一式的问题,真是累坏人。”

承璋惊讶,“做作家也需这样广泛宣传?”

“美国是个宣传至上的国家,广告由他们发明,有无实质则是其次,一定要声势惊人。”

“梅贞,条条大路通罗马。”

“天天在路上,叫人惆怅。”

“赚够了,可以休息。”

“承璋,当年,曾经想嫁给胡克俭。”

承璋笑,“胡说,当年你们两个都只得十多岁。”

“一早嫁人就不必走码头路江湖了。”

承璋恻然。

都举世闻名了,怎么还叫路江湖呢。

由此可知─她不快乐。

必梅贞其实没有变,她心中始终有股怨怨忿忿不平之意。

“回去睡觉吧。”

这时,司机已经上来敲门。

“关小姐,明天要乘早班飞机。”

必梅贞只得跟著司机回酒店。

承璋送她到楼下。

她有种感觉,这次也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梅贞,成了名,写些好故事。”

“你不明白,出版社有指定大纲交到我手中,制度严密。”

差些没说黑暗重重。

承璋紧紧握她的手。

巨型黑色房车驶走了。

回到楼上,承璋舒一口气。

电话钤响起来。

承璋取起听筒,“我真的不能收那样贵重的礼物。”以为是梅贞。

那边大笑,“你同谁说话?”

原来是诗嘉。

“有人向你求婚?那只钻戒像灯泡大?”

承璋问:“你为甚么失约?”

“我不想见她,”终于讲了老实话。

“你妒忌?”

“也许是,她那样骄傲,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叫人难受,我对成功人士有期望,希望他们谦和、平易近人、亲切,同时,对微时亲友份外照顾。”

“要求太高了。”

“她倒底有没有来?”

“来了。”

“说些甚么?”

“时间有限,喝杯茶,便走了,明天回美国,赶写新作。”

“甚么新作,《妾侍的碧玉簪》,抑或是《二郎神的最后春季》?”

“诗嘉。”

“在外国扬名,讨好洋人,千年不易的理由,非得迎合他们的口味:像咕噜肉、芙蓉蛋、炸春卷一样,其实无可厚非,找生活罢了,可是,你看她居然对自己认真起来,以为代表华人在搞文学,为华裔争光,那就可笑了。”

“我始终以关梅贞为荣。”

“明天,我也送你一份名贵礼物,希望你也帮我说尽好话。”

“时间不早了,小姐,早点睡吧。”

真是,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俩挂上电话,承璋更衣躺到床上。

她枕着双臂,看着天花板,想起少女时关梅贞对她说过:“将来我要名成利就,甚么都有了,家人不会看不起我。”

今日,她已经达到了宏愿,但是她不快乐,百般辛苦地走一条名利之路,不开心,有什么用?

梅贞离开本市后报上这样报道:“梅旋风卷起一阵热潮后离去,使本都会文人引起无限感慨,是否只有英谙写作才属至尊。”

承璋没想到过了几天就碰到胡克俭。

是一个酒会,他先叫她。

承璋转过头来,“咦,”十分意外,“你胖了。”

粗眉大眼的他笑嘻嘻地说:“家里新雇了一个新厨子,手势相当好,几时来舍下吃顿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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