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一来就看见有人跳楼会觉得害怕。”
从心把一勺冰淇淋喂到他嘴里,"我也以为你挺不爱说话。”
子彤看见他俩这般情形不觉高兴地笑。
从心享受了一个现成的家庭。
第二天,她收到一份华裔小姐参选表格。
老板娘说:“还不快填妥送进去。”
从心笑,"我哪里有本钱?”
"我替你找刘律师做提名人。”
"不,我……”
"这是一个机会,阿燕,你不是想挣点钱供养婆婆吗,在茶餐厅做工哪里有前途。”
"这也是一份正经工作。”
"万一藉此进了演艺界,财源滚滚来。”
从心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说不定有许多黑幕陷阱等着我们去踩。”
老板娘却遗憾地说:“我若年轻貌美,势必闯一闯,入了宝山,再也不会空手回。”
从心的心咯地响了一下。
就这几年了,十六到二十三,一个女子的青春就这么多,如果读好了书做事业,那又不同,那简直可与天地同寿,才胜于貌,大可做到七老八十,甚至死的那一日。
她周从心会什么?她只得一双手。
那天下午,趁空档,她填妥表格,寄出去。
又跟那位李美赐通过电话。
李女士很高兴,"祝你成功。”
赚取经验,见一下场面,也是好事。
老板娘十分支持,"你受训期间照支薪。”
"怎么可以。”
"互相利用,接受访问,一定要在凤凰。”
从心笑出来。
可有利用价值了,有人要利用她!是多么开心及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回到公寓,看见张祖佑一个人对着窗口,像在凝视什么。从心问:“吃过午饭没有?”
他却静静问:“你参加选美?”
"是。”
"电视台有人打电话来,说明早九点钟通告。”“谢谢你。”
"你可知选美需穿着游泳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处走?”
"我听说过。”
"你不怕?”
从心不出声。
"你同燕阳真的相似。”
从心轻轻说:“这是骂我吧。”
"你是我什么人,我同你什么关系,我怎么敢骂你。”
"张先生,你这人真不好相处。”
"真是难为了你,我这人又盲又穷,是根废柴,你早日飞出去吧,我不阻你前程。”
他回到房里,关上门,再也不出来
从心发觉自己竟与张祖佑吵架了。
罢在懊恼,电话铃响。
"燕小姐,我是电视台李智泉,记得吗,有一则化妆品硬照广告,想找你拍摄,酬劳是────”
他说了一个数字。
啊,是可邀付永华大厦三个月房租。
从心冲动地说:“我立刻来。”
她不想欠张氏人情。
李智泉笑了,"不是今天,是下星期。”
从心这才想起来,"我不会……”
"没关系,有专人指导。"她只需人到就可以。
接着几天之内,张祖佑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到了约好的日子时间,李智泉来接从心。
他开着一辆小跑车,活泼开朗,能说会道,双目明亮,可是,从心却牵挂小鲍寓里的张祖佑。李智泉把她带到一个摄制室,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候,一见从心,都一怔。
"阿智,有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说?”
立刻有三、四双手来侍候她,有人替她喷湿头发,重新做发型,又有化妆师来帮她打扮,摄影师在她脸上测光,李智泉递茶水给从心。
接着,好几个金发美女莺声呖呖走进来,人人衣不蔽体,露着腰肢肚脐,二话不说,当众更衣。
从心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她们与李智泉态度亲热,不避嫌疑。
从心明白沉默是金,一声不响,看上去,非常冷酷及有信心的样子。其实,已经吓破了胆。
那班洋女见一个华女动也不动扳着面孔,倒也不敢造次,各自喝黑咖啡及不断抽?。
化好妆,从心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更是惊上加惊。
只见整张面孔闪亮,银白眼睑上贴着一颗颗假钻石,像化妆舞会中面具。她看向李智泉。
谁知李君过来轻柔的说:“原来你有一张这样完美的面孔。”
摄影师更是赞不绝口。
李问:“你是混血儿?”
从心不置可否。
"但是又像足华裔,只四分之一哥加索血
统吧。”
周从心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智泉让她签一张简单合约,支付她一张支票。
摄影师过来说:“一出荷里活制作在这里拍外景,正想找特约试镜,阿燕,你去试试。”
从心还未回答,李智泉已经说:“可是艺伎桃桃子的故事?”
"是,需要大量东方面孔。”
李智泉说:“好,我做你经理人。”
从心吓坏了,"我不会说英语。”
李却说:“你讲得好极了,放心,导演不会叫特约上台讲解火箭科技。"一步一步,把周从心推上舞台。
不,是燕阳,她叫艳阳,艳阳天。
饼一日,从心将支票兑现,把钞票放在张祖佑面前。
她说:“这是我付你的房租,请笑纳。”
张祖佑很平静:“多谢,蜗居浅窄,留不住你,你早日找地方搬吧。”
从心坐下来,不出声。
"叫人看见公寓里有潦倒汉与小孩同住,大不方便。”
从心仍然不响。
张祖佑故意问:“咦,你还在这里?”
从心轻轻说:“是,周从心仍在你面前,燕阳早就走了。”
张祖佑这才蓦然想起,啊,原来这聪敏女发觉他是在与燕阳说话。
他眼睛看不见,心情悲怆,一时混淆,以为是燕阳要奔向名利之路。
"对不起,我冒名顶替,令你勾起不愉快记忆。”
"从心,危险。"张袓佑说。
"我知道。"从心说。
"燕阳是你的前车。”
从心抬起头,"贪慕虚荣的贫女只得一条路,终于会车毁人亡,可是这样?"她微微笑。
她走近窗户,往下看,入夜,对面马路时有形?可疑人物兜售各种毒品,还有流莺疲倦地向途人媚笑。
这时,自窗外流入的空气却不失新鲜。
燕阳与张祖佑之间的关系有点暧昧,就像从心与他一样,两个沦落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挣扎,日久,互相信任依赖,他只得她,她也只有他。
他不舍得燕阳走,他更不想温婉的从心离开他。
很像古时的落难书生,遭遇奇突,有织女自天上来,救过他一次,走了,然后,再生活在黑暗中,正当绝望,忽然,又来了一名天使。
从心过去握住他的手,"我很感激你收留我。”
张祖佑伸出手,轻轻触模她的额角,呵,有点倾斜,无父母缘,但是,眉毛浓密细长,鼻梁高挺,轮廓与燕阳真的相似。他叹口气。
"又得向子彤解释你为何离去。”
"他会明白。”
"是,不得不明白之际,也只得明白。”
"迟早,我都得搬出去。”
"你打算一路沿用燕阳身分?”
"还有什么办法?"的确没有更好的途径。
幸亏这时子彤放学回来,小鲍寓内暂时恢复热闹。
周从心要是现在就退缩及改变心意的话,也还来得及,近郊菜园一直聘请工人,还有,制衣厂缝工待遇也不差,快餐店、超级市场,都需要人手,养活自己,不是难事。
这不是一个势利的社会,动辄看不起人,是先会被人看不起的,白领、蓝领、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功能、位置。人格有高低、职业不分贵贱。
从心知道是她本身有野心。
她汇钱给信义婆:“我已经习惯当地生活,第一次看到下鹅毛大雪,原来同图片中一模一样,可爱地白皑皑一片,不过走路可要小心。”
忽然放下笔,落泪饮泣。
张祖佑听见她对未来的恐惧,却没有能力安慰保护她,他比她还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