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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儿 第26页

作者:亦舒

“你发便条给同事,嘱他们赶一赶。”

子壮说:“这是祖父给孙儿的最佳礼物。”

志高笑笑口坐下,"有人没有祖父,有的祖父不爱孙儿,有的祖父却没有能力,这几个孩子的确够运气。”

“物质究竟不能保证快乐。”

志高叹口气,"有它打了底,路到底好走些。”

她们分头伏案工作。

傍晚,有时装公司送了礼服来,子壮正在房间里挑选,志高也是女人,当然对漂亮晚装有兴趣,放下文件,走过去看。

只见这三子之母在一堆绫罗绸缎之中,踌躇不已。

志高不动声色,知道她有好去处,好友应当含蓄地鼓励,谨慎地忠告,切切不可挪揄取笑,打击她重出江湖的勇气。

子壮忽然气馁,"没有一件适合。”

“让我看看,"志高走过去,"嗯,这件大灯笼袖,太过扰攘。这件遍体玫瑰花,又嫌艳丽。哗,这件胸线太低,有材料也不可大赠送。咦,这件不错,深午夜蓝,稍稍露背,你皮肤白,讨好,来,试试它。”

子壮不出声。

志高拎着裙子,"是乔其纱呢,不黏身,却又轻滑浮动,最漂亮是它,衬一条流苏丝绒披肩,好看,又不太隆重,第一次约会最适合。你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可以佩戴。”

子壮苦笑,"志高,你是最佳推销员。”

“太小觑我了,我做生意的本事大着呢,最佳强项是能屈能伸。”

子壮走到屏风后更衣。

第九章

志高帮她挽起头发,用夹子夹好,替她拉上拉链。

“看,多标致,人靠衣装。”

她拍拍子壮背部,叫她挺胸吸气。

子壮惆怅,"人又回到市场去了,但望货如轮转。”

时装店没有送披肩来,却有一件小小缎子外套,本来配别的裙子,替子壮穿上,却意外地合适。

子壮问:“记得大学时张罗跳舞裙子的热闹情况吗?”

志高微笑,"真奇怪,有些人说不喜欢读大学。”

“我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跳舞。”

子壮忽然坐下来,”我不去了。”

志高知她情怯,轻轻劝说:“别退缩。”

“勇往直前,又走向何处?”

志高笑着,"跳舞而已,享受一个晚上,松松筋骨,是一个娱乐节目,玩过了,开心,还有什么目的?”

子壮抬起头,"你说得正确。”

“现在,要配鞋子了。”

盒子里有一双绣花的半跟拖鞋,以及同款的小手袋。

“用完,借给我。"志高说:“三五万一套行头,不轮着穿,真吃不消。”

志高又笑了。

跳一次舞,可以得到一切,大抵是《玻璃鞋》故事的坏影响:忽然有个条件最好的人走过来,一见钟情,永远爱你,生生世世爱你,不变地爱你,不顾一切地爱你,爱到宇宙里去……

今日,跳舞只是跳舞,有得开心,何乐而不为。

志高没有问子壮同什么人去,问得太早,没有意思。

子壮终于捧着合适的衣服回家。

志高正想收拾,只见办公室门外有人闪缩。

“谁?"她警惕地站起来。

“是我,志高。”

那人穿斗篷,戴太阳眼镜,垂着头,压低声音。

志高不置信,"你,永年?”

“是,刚看完医生。”

“什么事?”

他抬起头,除下斗篷眼镜,原来他脸上大块叠小块,发了一头一脸的风疹,双眼肿得似两条线。

“可怜的人。"轮到他受罪了。

志高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且从抽屉里取出宝丽莱照相机,拍下他尴尬的样子。

闪灯一亮,陈永年已经气结,"幸灾乐祸。”

“别怕,我亦是同道中人,帮你敷药。”

陈永年只觉得一双柔润的手在他脸上轻抚,仔细在红肿的地方搽上药膏,这时,肿块又没有那样讨厌了。

她仔细端详他,只见他剑眉星目,不减魅力。

志高眯眯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说:“手上有药膏。”

他不理她:“那日,是什么令你走进书店?”

呵,方沃林约了她,说会一直等她,她本来不打算赴约,终于去了,方沃林却不在。

是因为有人失约,但原先她也没想赴约,所以也不能怪那个人。

由此可知,两人心中都不重视这个约会。

辗辗转转,她得到了陈永年。

他轻轻问:“你说过的那个梦,仍然常常出现吗?”

啊,他还记得,”我同它理论过,之后,再也没有同样的梦境了。"志高收敛笑容。

“可以同噩梦讲道理?”

“下次你不妨也试试。”

“我是那种一碰到床褥就入睡的人。”

志高羡慕,”我是需要这种人。"说完就知道有语病,立刻转话题:“医生说是食物敏感?”

“不,我拥有水牛皮,从未试过这种事,医生猜是受情绪影响。”

“最近工作吃重?”

“不,没有不同之处。”

与她一样,是为自己来紧张!呵,又得尝试进入一段郑重的感情了,应付得来吗?对方怎样想?会有结果吗?

忐忑之余,发泄在肿块上。

志高想:可怜的你,可怜的我。

她忽然紧紧拥抱他。

第二天,子壮心情愉快,迟到,但是工作效率奇佳。

志高追问:“玩得很开心?”

“嘿,碰到朱友坚。”

“是吗?"志高一怔。

“他也看到了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置信我是我,那个神情,对我来说,是无价宝。”

志高气结,"可是,你玩得高兴吗?”

“当然,对方十分体贴,不管下次会不会约我,都很开心。”

“这样就好。”

“朱友坚同一个——”

志高温和地截住子壮,"已经分手,别再理会他了。”

子壮抬起头想一想,豁然大悟,"你说得对。”

当天晚上,志高睡觉,忽然听见客厅有声响,她起床观察。

“是你吗?"她低声问。

客厅静寂一片,只有用过的杯杯碟碟堆得到处都是,没有空收拾。

那小朋友没有再出现。

志高静静坐下,看着露台外,天色渐渐变成鱼肚白。

忽然想起儿时许多趣事,怎样渴望旅行,可以带一罐沙甸鱼吃,辛苦地学会二十六个方块字母,中文字最难写的是"赢"字,母亲板她:下边装的是月贝凡三个字,她到今日还记得。

未出生就被父亲遗弃,母亲单独打工养大她,邓是她妈妈姓氏,她从来不觉得家里需要男家长,不知、不痛、也没有损失。

奇怪,日子过得那么快,母亲逝世那样困苦的岁月也熬过去,哭得睁不开眼睛,觉得世界大得可怕,最好跟着妈妈一起走,在另一个地方,回复四、五岁模样,扯着母亲衣裤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志高伤神,头重得抬不起来,脸上恢复寂寥之色。

终于她淋浴包衣上班。

凯菲一见她便说:“梁医生嘱你去例行检查。”

志高点点头,"会计部的叶曼华生养没有?”

“昨晚刚进医院。”

“关心一下,送礼物过去。”

有同事过来说:“今晨六点终于捱不住剖月复生产,很辛苦,但是胎儿红壮白大,她仍然十分兴奋。”

大家一拥而出,去办礼物。

往诊所途中,志高路经珠宝店,进去问可有翡翠桃子。

“请问送给什么人?”

“同事刚生了孩子。”

“这一款很过得去了,可天天戴,更亲切。”

“那一只好似绿一点。”

“婴儿来日方长,毋须用那么名贵的饰物。”

志高点点头,老板娘代她系上红色丝线,真是一件通透可爱的饰物。

她准时抵达诊所。

梁医生同她说:“一切机能正常,只看你的心意了。”

志高点点头。

梁医生看着她,"女体恒古负担着繁殖下一代的重压,潜意识渴望有丰沃的能力,否则,便对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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