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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两张床 第6页

作者:亦舒

“汤,你负责每日接送。”

“知道。”

“卢爱冰,你陪她喝茶逛街换季。”

“我每个星期日叫她出来玩。”邓子欣说。

“好极了,希望她的创伤尽快平复。”

一班同事散会。

旁人可以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其余的,就靠当事人自己了。

这种创伤,像被人剜去一颗心似。

美意在深夜,时时起床踱步,公寓内一切陈设如旧,冠生像随时会回家来,一脸愉快的倦容,告诉她旅途中趣事……

桌子上还放着一具卫星无线电话。

“美意,真庆幸发明了这种通讯系统,从此,地球上五千万平方哩都可以通讯,你随时可以找到我,听到我的声音。”

美意拨过几次,效果非常好,声线清晰,与一般长途电话无异。

美意没有阻止他全世界到处跑,他是孤儿,由教会组织养大,总想回馈社会,假期一定到第三世界行医。

这次,飞机从象牙海岸飞往纳罗比途中失事。

什么也找不到,人永远不会回来。

美意坐在露台上,静静落泪。

她晚晚失眠,白天撑着上班,表面相当平静,内心的忧伤侵蚀整个肉身,瘦得腰身薄薄,叫人心痛。

卢爱冰陪她逛商场,替她挑舂装,她却忽然说:“爱冰,假使能与冠生说几句话就好了。”

卢爱冰内心恻然,可是不动声色,“世上还没有那样的设施呢。”

美意又低下头。

爱冰说:“我知道有只芝士蛋糕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美意吃不下。

爱冰忍不住说:“别叫你爸妈及兄弟姐妹担心。”

美意不出声。

“来,一起去看场电影。”

美意按住好友的手,“已经半年了,你们都尽了力,我很感激,明天起,不用再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会振作,你们请放心。”

爱冰只得唯唯诺诺。

星期二美意准备了一份礼物,交给汤承彦。

“明天起我会自己开车,谢谢你这些日子风雨不改为我奔走。”

承彦有点失望,“我很乐意那样做。”

美意微笑,“这也是我靠自己双腿站起来的时候了。”

承彦说:“我就在附近,你叫一声我就来。”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

他的心意,她岂有不知的道理,她全部明白,只是,她此生恐怕没有能力回报。

汤承彦只得点点头,他想不退下也不行。

同事们渐渐在美意身边淡出,多余的时间,她培养自己的兴趣。

她情愿沉默,所以到社区中心参加绘画班,学写生油画,她完全不用讲话,专心学习,暂时忘却忧愁。

黄昏,到附近酒馆喝上一杯,与酒保芝芝根快有了默契,她一有酒意,芝芝使劝她回家,啊,世上好人毕竟坏人多。

是一个星期三,公司开会开得很迟,美意不想回家吃饭,在日本馆子吃了碗面,喝多了清酒。

略带酒意,”推开家门,便听到电话铃响。

她走过去取起听筒,可是铃声哑哑地仍然继续。

咦,怎么一回事?

忽然看到桌上那只卫呈电话一盏小小红灯一闪一闪。

谁,谁打来?除出她与冠生,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架电话的号码。

她去拎起来听,那边已经挂断,美意发呆。

酒意上来,她到浴室呕吐,用一块热毛巾捂着脸,就这样睡着。

半夜,她又听见电话铃响,卫星电话的响声很特别,由冠生亲自调校,节奏是爱情故事主题曲第一节二共五个音符。

美意挣扎着取饼电话。

她哭了,“冠生,冠生。”

对方轻轻说:“你喝醉了?明天还要上班,这样摧残身体,叫人难过。”

“冠生?”美意的眼泪汩汩流下,“冠生,你在哪里?”

“无论在那里,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冠生,冠生。”

电话已经挂断。

美意清醒过来,混身寒毛竖起,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

她站起来,缓缓走进浴室,把地下收拾干净,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

天亮了,她去上班。

在电梯大堂的镜子里,看到自己佝偻着背的模样,立刻挺直腰身。

壁生看到了会怎样想。

他在看着她吗?

电梯里碰见汤承彦,“早。”她说。

“你好。”杨有点迟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事?”

“新年假期,同事们想组团往赌城,你可想参加?”

美意摇摇头,“不是我的那杯茶。”

“你想去哪里,我陪你。”“我在家就很好,利用空档把杂物收拾一下,送去慈善机关。”“我帮你。”

“不,你去拉斯维加斯好了。多嬴一点回来。”

汤只得点点头。

那天晚上,美意把电话搬近床边。

半夜,它果然又响起来,美意放下书,扑过去听。

“冠生,你在哪一累,可是在海洋中获救,告诉我,你伤势如何,我不会离弃你。”

那边静了一会儿,象是受到感动,说不出话来。

“冠生,冠生。”

“是,我在这里。”

的确是他的声音,他不像一个受重伤的人。

“冠生,我独自在这仰世界上,生不如死。”

“我就是怕你会那样想,你还年轻,人生路刚开始,请振作,我会得到安慰。”

听到那样的话,美意饮泣。

“别哭,别哭。”

这时,电话啪一声切断。

电话上的小小荧屏亮起来,一行英文字清晰出现:“电讯中断,如欲继续谈话,可拨以下号码”,原来,它有来电显示装置。

这一晚美意异常清醒,她并没有喝酒,一看电话号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王冠生,这分明是地球哪一个角落,荧屏上有询问符号,她按下去,答案即时来了:伦敦苏毫区史琴街三二一号二楼梁海能。

美意该电话接驳到私人电脑,用打印机把地址打出来。

她颓然做下,额角全是汗。

人家有说他是冠生吗,全没有,是可怜的她渴望听到冠生的声音而已。

这人可能只是拨错电话号码,这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第二天,他又再打来,是因为好奇吧:那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美意站起来,忽然明白,冠生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她终于接受了事实,全身簌簌发抖,像过溺的人在大海中沉下去,沉下去。

她用毯子蒙住头睡了一夜,第二天,她发高烧。

美意仍然撑着回公司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小息时晕眩,差此摔倒在地上。

卢爱冰连忙过来扶住她,押着她去看医生。

医生检查完说:“人不是铁打机器,总要营养,休息,你不吃又不陲,不是同自己开玩笑吗,小心身体,否则我会强逼你住院。”

美意黯然,她不想出丑,她想坚强地渡过难关,但是,她失败了。

她知道情况危急,要不,把自己从颓丧的深渊中拉出,要不,会惨遭悲伤吞噬。

她默默点头。

医生说:“会做鸡粥吗?买一只电子炖锅,放两汤羹米,四安土碎鸡肉,三碗水,开掣,下班回来有得吃,我每天靠这餐。”

大家都苦笑,都市职业女性吃得最差,最惨还要节食减肥,百分之八十贫血。

卢爱冰送美意回家,发现了那只电话。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卫星电话?”

她好奇地拿起把玩。

美意轻轻说:“送给你。”

“我要来无用,我已厌倦新科技,它们不能改良生活质素,只有使生活更加烦厌,我巴不得连家中电话都拆掉图个清静。”

美意看着好友,忽然笑了。

“美意,你笑,你终于笑了。”

“我笑你这样多牢骚,有点愤世致俗。”

爱冰说:“太忙太急太累,真觉吃苦,对不起,对着你吐苦水。”

美意接上去:“回到家,一进门,整张脸挂下来,上班在工作,没办法不强颜欢笑,一个人的时候,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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