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首先注意的,是若隐若现的诱惑。”
“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
姚以莉说:“不过,我们是两路人,杨医生,你不屑走这种路线。”
“不不……”
一品已经辞穷。
姚以莉走了,一品吩咐看护彭姑办事。
彭姑一看眼皮上有金粉的医生,吓得连忙说:“杨医生,维持真我。”
一品坐下来叹口气。
“别听姚以莉胡说。”
“不,她予我很好的忠告。”
一品抹掉眼上化妆,扣回钮扣。
“她是靠卖相吃饭的女人,你靠才学,犹如云泥。”
“不可以那样说。”
“是,我的思想古老,社会上不学无术的少女,都视姚以莉为偶像。”
“说对了。”
“但我可不愿女儿像她,不过是个玩物。”
一品若有所悟,“也许,是她玩世呢。”
看护没好气,“叶医生在等你呢。”
叶医生看到一品时笑说:“终于捱出胃病来。”
“可不是。”
“我则做到皮松肉松,我们互相帮忙,几时你替我拉一拉脸皮。”
一品看仔细行家的脸,“暂时修理一下眼角即可。”
“贵诊所抽出来的脂肪一桶桶,是否当工业废料那样扔掉?”
一品已听出叶医生不太尊重她的行业。
“你的收入是行内之冠,有不少行家都打算转行做矫形医生,月兑痣除斑,非常好赚。”语气酸溜溜。一品本来已月兑下外套,她又穿上它,取起手袋,“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约会,对不起,浪费阁下宝贵时间,费用我一定照付,再见。”
天下又不只是这个专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品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自己诊所,她叫看护另外替她找医生。
看护问:“你不看男医生?”
“为免尴尬,还是女医生好。”
看护摇头,“偏见。”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我是高芝琳小姐介绍来。”
“请坐。”
“我求杨医生两件事,一:治秃顶,二:除眼袋,我并非爱美,公司裁员,我被解雇,因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四十八岁苍老,我找不到工作,面试时都嫌我老。”
一品点头。
男人也是人,亦怕未老先衰,事关生计,比女士们纯爱美更值得同情。
一品向他解释:“秃发重生尚未有根治之方,可是你头顶秃斑并不大,我可以尝试将头皮拉拢缝合,两边头发汇合,等于消除秃顶。”
她让他看图解。
中年人不住道谢。
“每一项手术,都得郑重看待,均有存在危险,请勿掉以轻心。”
“是是,杨医生。”
一品微笑,“希望可以帮到你。”
他约好时间做这两项手术。
看护说:“找不到工作,也许只是经济大气候影响。”
“他想添增点信心。”
“那么,应一并把肚腩上救生圈也拿掉。”
“你劝他呀。”
“有朋友问我,抽出来的脂肪是否像猪油,我说不,似鸡油般黄澄澄。”
“愈说愈不雅。”
“这是真的。”
“许多真事都说不得。”
稍后,一个妙龄女子来求诊。
她有点忸怩,“我姓骆。”
一品鼓励她:“有甚么事,慢慢说。”
“不是我,是家母。”
“啊,她想改造甚么部位?”
“她已经五十三岁了。”
一品笑笑,年轻人老觉得五十已是人生极限,如不入定,罪不可恕。
“家父于一年前要求离婚,她一直郁郁不乐,祸不单行,最近又验出乳癌,需要尽快切除,她不肯接受手术。”
“嗯,是怕失去身材吧。”
“都五十岁了,又没有丈夫,怕甚么?可是,她像固执的小孩,说情愿死。”
一品说:“你应替她设想,她不愿失去一样又一样。”“医生,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全世界最体贴的女儿,除了为母亲?想,不必再做其它事,可惜我本身是一名寡妇,需全职工作支撑家庭,又有一对七岁大孪生儿,忙得焦头烂额。我也需要有人替我?想哩。”
一品点头,“我明白,可否让我与她谈话。”
“最好不过,医生,唉,都五十多岁了,外婆阶级,全无智能。”
“她在家?”
“不,在车?不肯上来。”
“我去见她。”
五十三岁的骆太太比她女儿漂亮,但形容憔悴,她在停车场等。
一品伸出手,“我是杨医生,手术后我可负责替你重整胸位,不必担心,请到我诊所喝杯咖啡,让我慢慢解释。”
那骆太太怔怔落下泪来。
五十岁的女人行将就木,不好算人,不但异性那样想,同性也一样。
一品温言劝慰。
傍晚,她回娘家拿些文件,进门不见母亲。
佣人说:“太太在天台同朋友聊天。”
一品找上天台去,只见母亲与好友吴女士说话。
一品不去打扰,本想轻轻走回屋内,可是正吹南风,她两人的密语送入她耳中。
母亲:“……也曾经约会。”
吴女士说:“这是对的,解解闷。”
一品听见,却?实吓一跳,没想到母亲还有约会。
“真难,我不想约会五六十岁老头,暮气沉沉,皮松肉松。”
“男人不懂保养。”
“可是约会四十余岁的男人,又觉自卑。”
“唔。”
一品双眼睁得如铜铃大,不相信双耳。
母亲议论男人?可怕,五十多岁了,还未心如止水,太丢人现眼喇。
“男人愈老,愈是想找个小的。”
“我们何尝不是。”
“老真可怕。”
“老人彷佛不是人,七情六欲都不许拥有。”
一品恻然。
她一张嘴会说骆小姐,却不会说自己,她同情骆太太,却不同情自己母亲。
“当心有人看中你的钱。”
“这也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我俩手腕的确不够疏爽。”
“你我有甚么资格送一百万跑车、六十万金表。”
“寡母婆棺材本,省?些花。”
她们两人苦笑起来。
一品低?头,轻轻走下楼去。
倘若是父亲,一品会鼓励他续弦,但这个是母亲,一品只怕她会吃亏。
半晌,杨太太下来,神情并无异样。
一品忍不住轻轻说:“妈妈,你有心事,不妨对我说。”
杨太太微笑,“真的?”“是,我会比谁都了解。”
“那么,听母亲的话,早点结婚组织家庭。”
一品一怔,不由得笑出来,姜是老的辣,一下手势把话题重拨到女儿肩上。
“母亲尚未到做外婆年纪。”
“你呢,你不想做妈妈?”
“责任太大。”
“说得也是,不过,总不能因此退缩。”
“妈,记得我小时候有多笨?背了一年乘数表都不会,得花三百元一小时请补习老师回来?。”
杨太太微笑,“我忘记了。”
“二晶一直比我聪明,她从不叫你烦恼。”
“怎么不烦,叫我硬?头皮讲解性知识的就是十二岁的她。”
一品笑出来。
“现代母亲甚么不要做?身兼数职,男人、女人、佣人、医生、看护、老师,都是我一人,身兼七职不止。”
“谢谢你母亲。”
“这是我责任,有甚么好谢。”
“所以,谁还敢做母亲。”
“一品,说来说去,无法打动你。”
又谈了一会儿,她才取了文件离开娘家。
知道永远可以回娘家真是一种安慰,她与二晶的?室布置同她们少女时期一模一样,甚至连喜爱的明星照片都还贴在门后。
这当然是母亲体贴,但父亲生前是个成功的小生意人,功不可没,家境一直不差。
在车里,一品接到教授电话。
“一品,你对这个病例一定有兴趣。”
一品笑,“我且来看看。”
?授说下去:“这肯定是项超过十二小时的大手术,需要你意见。”
“不用我操刀?”
“不好时时剥夺你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