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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第3页

作者:亦舒

?授的电话来了。

“一品,吃饱一点,手术会超过三小时。”

“我稍后来。”

一品在手术前从来不吃,怕胃气上涌,分散精神。

王申坡买了云吞?探访,人人有份,看护们笑颜逐开。

他说:“补做生日。”

见一品若有所思,他没好气,“杨大夫,这次灵魂又出窍到甚么地方?”

一品答:“云南。”

“甚么?”

“下午我要做手术,没时间陪你。”

“我一早知道。”

“请你多多包涵。”

“你在手术室是否英明神武?”

“从头到脚被口罩帽子长袍遮住,你说呢?”

“真想看看。”

“如果不怕血,你可到医院参观,今日?授示范,你可同其它学生一起在手术室顶部观察室隔?玻璃实地观看。”

“真的?”

“王经理,回家看一本侦探小说吧。”

“不,”他很兴奋,“难得的好机会。”

“那么,一起出发吧。”

王申坡心想,隔?玻璃,怕甚么,他有意与杨一品进一步发展,了解一下她工作实况,是很应该的。

一品一进医院已经不再说话,她秀丽的面孔添增三分肃穆,有股凝注的美态,王申坡忍不住纳罕,这可人儿如何拿手术刀呢?

他在观察室等候。

其它医学生纷纷前来实习,带?笔记本子,议论纷纷。

病人先进手术室,已经麻醉,躺在床上,像只洋女圭女圭。

王申坡看到杨一品医生,奇是奇在连手术袍都遮不住她苗条的身段。

其中一名学生说:“杨医生来了。”

“她是?授的首徒。”

“杨医生是我模范。”

“她堪称是本市最漂亮的女医生。”

手术开始。

第一刀下去,王申坡便知道他不该来。

是,他受过伤,他也流过血,他并不介意看电影中暴力镜头,可是,实地观看面部手术,叫他手心额角背脊都发冷汗。

那些学生还绘形绘色地作现场讨论。

“看杨医生托住眼球的手势多纯熟。”

“呀,浸在药水?的是捐赠者的?骨,可补在额角待其自然愈合。”

“你看,整张面孔已经掀开,像不像一个面具。”

王申坡忽觉胃部不适,他摇摇晃晃站起来。

其它的学生发觉,问他︰“你没事吧?”

他勉强回答:“我且出去一会儿。”

他已觉晕眩,好不容易挣扎到外边,吸一口新鲜空气,才站得稳。

他没有办法再看下去。

他王申坡还是比较适合在钱眼中钻来钻去。

他静静离开了医院。

原来,杨一品有铁一般的意志力以及华佗般身手,今日,叫他开了眼界。

傍晚,一品找到了他。

“你没看到手术完成?大家站立鼓掌呢。”

王申坡沉默一会才问:“那小女孩会恢复容貌吗?”

“还需要一连串小手术,失去的一只眼睛不能补救,但她可以过正常生活,已有人愿意领养她。”

“杨一品,你真伟大。”

“咦,怎么用到这种字眼,有点不妥。”

王申坡不语。

一品问:“想出来喝一杯吗?”

“我有点累。”

“那好,明天联络。”

王申坡颓然放下电话,在该剎那,他已决定疏远杨一品,继而分手。

他不能解释那个感觉,但是,男人也有第六灵感,他无法接受一个那样高大强壮的女伴,也许因为他只是一个小男人,他配不上她。

一品回到家中累极入睡。

第二天醒来,她也好似有某种预感,头发上还留有消毒药水味,在家她又惯用黄色药水肥皂,又觉得世上最好看的衣裳是白衬衫卡其裤,这样个性的女子,叫人欣赏,有点不容易。

她做了咖啡看早报,医院有电话来。

“贝洛苏醒了。”

“我马上来。”

也没有时间唏嘘、感慨,或是嗟叹。二晶的电话跟?上:“今日母亲五十大寿。”

“呵,半个世纪过去了。”

“我在京香楼叫了一桌菜,你无论如何要赏光。”

“哪敢不孝。”

“买了礼物没有?”

“这就去办。”

“去挑一条孔雀蓝南洋珠。”

“得令。”

“先到我处来会合。”

“知道。”

一品先往医院探小贝洛,与?授讨论过病情,然后才回自己诊所。

一进门就听见看护彭姑对求诊者说:“杨医生手术高明,你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一品听了,啼笑皆非。

她停睛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用纱巾蒙脸,佝偻?身子,一声不响。

“医生来了。”

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来,眼睛?闪过一丝希望。

她声音沙哑,“杨医生,我叫胡可欣。”

一品坐下来,“有事慢慢谈。”

她声音激动,“医生,请你恢复我的容貌。”

一品看到她双手,知道她年纪不大。

“医生,我承继了一笔遗产,我可以负担矫形费用,请你帮助我。”她握紧了拳头。

一品看?她,“可以将面纱除下吗?”

“你先答应我。”她很固执。

“你不让我检查,我怎样诊治?”

她略为犹豫,伸出手,缓缓除下头巾。

一品看到一张受过火伤的面孔,皮肤结痂扭曲,将五官扯得不似人形。

这张面孔虽然可怕,却不会比小贝洛更叫杨一品医生心悸,但是看护见了,却吃惊地呵一声低呼。

一品说:“伤口复原得相当好。”

“医生,这是我从前的相貌。”

她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秀丽的年轻女子,背景是大学入口处。

“啊,”一品说:“伦敦大学。”

“是,医生,你去过伦敦?”

“曾去参观。”

她又取出一张剪报,“医生,这是事发过程。”

一品讶异,她显然有备而来,非常有组织地表达她的需要,语气虽然激动,但是头脑相当清醒。

英文剪报上这样写:“皇家学院实验室发生小型爆炸,化学系学生一男一女受伤……”

“女的是我,伤脸,男的是我当年的未婚夫邓立信,伤手。”

一品不语。

“伤愈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一年后,他娶了文学系女同学。”

“你可有毕业?”

“有,我挣扎到毕业。”一品感到安慰。

“那很好。”

“那女孩子的父亲是一家著名纱厂的老板。”

一品欷歔,“重要吗?”

她叹口气,“医生,你说得对,一点也不重要。”

一品说:“人生路上,有许多荆棘,许多时叫我们皮破血流,若要报仇,再活一世也不够时间精力。”

“请医治我的面孔。”

“为?将来,不是为过去。”

她答:“为找工作面试时方便一些。”

一品不理她是否由衷,立刻替她做详细检查,并且约了时间做第一次手术。

“总共约需要一年时间,过程颇为痛若,费用高昂,你需有心理准备。”

“需大量植皮吗?”

“已有人工皮肤,效果极佳,你请放心。”

她整个人松弛下来。

病人一走,一品便闲闲地问:“甚么叫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看护讪讪地笑。

“皮相真的那么重要?”

看护彭姑娘忽然清心直说:“医生,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我也对小女说:『背熟乘数后,练好英文,将来用得?』,可是医生,有几个住大屋穿名牌的女人享受人生是因为成绩优异?”

一品微笑,“你未免太悲观了。”

“事实叫人气馁,你看那些上来抽脂磨皮的女士,你说她们有无智商?”

“不得侮辱客人。”

“是医生。”

一品回到办公室,仔细研究胡可欣个案。

下午,有母亲带儿子来除脸上的朱砂痣。

另一位老太太要求除眼袋。

一品从来不同病人说:“七老八十,行将就木,还担心甚么”,她对老年人分外用心,叫他们恢复信心,心情愉快,添增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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