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说:“瞧,堂堂一个女勋爵,在你们嘴里尚被诋毁得这样,啧啧啧,将来说起我,还不知道不堪如何呢?”
“谁敢说你坏话?”爱德华讲得诚心诚意,“女勋爵不过是世袭的,又不需要品德学问,就象我,说不定时个坏小子。”
我看住他,只好笑。
“大哥年薪才二十九万美金,据说在香港,做小生意也不止赚这个钱,你既不是为他的财,那一定是喜欢他的人,是不是?”
我不答。
“但是他这个人是出名的讨厌,没有人喜欢他,你为什么是例外?”
我笑吟吟说:“你打听这些,不是想得了消息出卖给小报吧?”
“毫无疑问,你是个漂亮的女郎,连母亲都说,你的美貌使她不忍太过责怪占姆士……”
“你的话真多。”但不讨厌,“而且夸张。”
“我则喜欢你的肤色。”他凝视我。
“皇室婚礼进行得如火如荼了吧。”我问他。
他装一个鬼脸,“真象做一场戏,我发誓当我结婚时,要娶个我所爱的女子。”
我不响。过一会儿我说:“那个被你所爱的女子,不一定是幸运者。”
“告诉我,你如何会喜欢占姆士,他是那种每朝七时三十分起床,夜夜不过十二点便上床的人。”这小子不肯放过我。
我拒绝回答。
“他的嗜好是阅读、看电视、作水彩画与烹饪,你听见过没有?多么乏味。”爱德华作一个晕厥状,“他的车子是爱斯顿马田与福特,多么老土——你真的想清楚了?”
就在这时候,占姆士推开大门进来,我惊喜,而爱德华却没有发觉,犹自滔滔说下去。
我强忍着笑,知道立刻有好戏看。
“他最喜欢的作者不过是亚历山大苏森尼律,他最心爱的玩具是一具电视录映机,他说话前先举起食指,上唇不动,笑得象气喘,时常挂住虚伪的微笑,神经质地握紧双手,又松开双手,右手常伸入左手袖口,象是在模索一条不存在的魔术师手帕。”爱德华说得眉飞色舞。
冷不防占姆士暴喝一声,从他身后扑向前,捏住他脖子死命摇晃。
“扼死你,扼死你。”占姆士大叫。
爱德华呛咳,死命挣扎,两人滚在地下。
我笑嚷:“宫庭大惨案,喂,谋朝篡位,不得了,救命,来人,救命。”
他俩站起来,占姆士犹自不放过他老弟。
“你想怎地?在我女人面前说我的坏话。”
“这些全是事实。”爱德华不服帖。
我说:“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
占姆士犹自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爱德华辩。
“爱德华,我有重要的事跟宝琳商量,你快回去,当心母亲剥你的皮。”
爱德华反唇相稽,“不知道是谁的皮就快要挂在大厅墙上做装饰呢。”
我说:“爱德华,你别尽打岔,占姆士真有话跟我说,我们改天再见。”
爱德华默默站起,他对我说:“宝琳,我知道大哥喜欢你的原因:只有你把我们当人看待。”
他转身走开。
棒了许久,占姆士说:“爱德华这话骤然听来好笑,实则上无限辛酸。”
我斟给他一杯占酒加苏打水。“可是要叫我走了?”
“宝琳。”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母亲震怒了?”我轻问。
“我连保护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
“不是没有,”我说:“代价太大了,何必呢。”
“我会送你走。”他低头。
“很好,你随时通知我,我只需要十五分钟收拾杂物。”
“宝琳——”他抬起头来。
“什么?”我说:“我们还是好友,你有话尽说无妨。”
“宝琳——你竟没有怨言?”
“生活中充满了失望,我已经成习惯,我从来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好胜与倔强或许,但从不任性,而且最重要的是,占姆士,从头到尾,我们的关系建立在友谊上,是不是?”我的手按在他肩上,不知怎地,心中非常心酸。
“后来我向父亲求情——”
这是意外,我抬起头。
“父亲出乎意料的同情我,我们尚有两个星期时间。”
“占姆士,我想我还是早两个星期走的好,”我温和的说:“不见得你尚会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再施舍一点点快乐给我,”我忽然恳求,“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彷徨。”
我连忙说:“但是占姆士,我也一直很喜欢你这个伴,清别说到‘施舍’这两个字,若你只是普通一个富家子,说不定我就嫁予你,乖乖地在家享福,但现在这种情况,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不得不替自己留有余地。”
“我只是一个懦夫。”
“大勇若怯,”我说:“大智若愚。你的情意我心领了,难怪你母亲要生气,我并没有守诺言,她大概也猜到我是故作大方,根本没有可能实行这个诺言,你立即送我走吧。”
“我办不到。”
我既欢喜又伤感,怔怔的看牢他。正如爱德华所说:他是一个极度乏味与古板的男人,但因他真正的喜欢我,我在他身上发掘到其他的好处,我因此回报他以同等样的感情。
“我得回去了,你若觉得烦闷,我叫爱德华来陪你。”占姆士说。
“没有这种事,”我说:“我不能再惹麻烦。”
“你为什么要控制自己?连我都没打算这样做了。”他责备我。
我哀伤的说:“因为我不能一整天躲在马球场饼日子,因为我打算好好的活到八十岁。”
“你与我吵嘴!”他忽然怒不可遏,“你从来没有服从过我,处处讥笑我……”他站起来走了。
我担心他,他的情绪是那么不平稳,从窗口看出去,他开着吉普车飞一般的驶开。
占姆士占姆士,我喃喃的说:正因为我俩时日无多,才应该心平气和,快快活活,何必浮躁不安。然而,他在毫无挫折的情况下长大,稍遇一点点不如意,立刻痛不欲生……伊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丈夫,男人应该懂得克服困境,活得如一个鲁宾逊,不应象他那样,一辈子住在井底下,拥住皇杖皇袍做人。占姆士是那么无助……我真正的开始同情他,原来在高贵的仪表之下,他痛苦的细胞比我更多。
纵然如此,我也不能宠坏他,正如对其他的好友一般,对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惋惜,但是爱莫能助。
明儿他脾气好转,我会跟他出去玩一天,庆祝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结束。
现在我要收拾行李。
我也佩服自己的冷静,历年来的性格训练,发生了大事情懂得应付。
第六章
想到在游船中与占姆士共渡的愉快日子……我心中也忍不住有一丝温馨。
我扭开了电视,放置好“太空火鸟”电子游戏,决定把这副游戏机送给占姆士。
我这个属天蝎座的老友……世人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生活竟会这么枯燥乏味。
我恋爱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心中总有牵动?
我有一份小小的无奈,我坐下来沉思。
敲门声把我惊醒,我高声问:“谁?”
“马小姐,”门外的回应彬彬有礼,“皇后陛下的人。”
我连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高贵的中年女人。
“她在车中等你,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低声说:“我也有话要说。”
“请随我来,马小姐。”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停在楼下,车窗是反光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司机替我拉开车门。
皇后穿着一套粉红色硬丝便服,没有戴帽子,脖子上一串圆润的珠子,她目光炯炯的看住我,并没有微笑,也没有打招呼,态度比上次接见我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