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航笑笑,出去了。
段福棋住在市区另一端,沿海,可步行到沙滩,风景优美。
她得到的赔偿一定不少。
展航仍然用最古老的交通工具,他把脚踏车踩得飞快,一枝箭似向前冲去。
他知道她的习惯,要趁早,这个时候她大概还没有睡,再迟一点,可能要休息了。
他逐个门牌留意。
到了。
一七三号,前院极为宽广,私家路起码百多尺长,展航把脚踏车停在对面樱树下,一停下来,热汗化泠,嘴巴呼着白气,竟觉辛苦,一会回去,可能要叫计程车。
他自嘲老了。
正在嘀咕,忽然看到住宅的门打开,一个女子走出来。
她身披皮裘,凝视远方。
本来这是好风景:妙龄女子独自倚门看雪景,可是,她身形出奇地臃肿,肩膊塌下来,目光呆滞,象一个病人,随时会坠地,叫人担心。
展航凝视她。
这哪里是段福棋,既不是她的,也不是她的灵魂,只不过还有一点点残余的记忆。
开头,有人偷走了她的躯壳,跟着,她的魂魄亦出了窍,才变成现在这样。
只看见她蹒跚地走下门槛,是宿酒未醒的样子。
她颓然跌坐在石阶上。
门内有人喊她,幸亏还有佣人服侍。
可是她一听见叫声,反而站起来走开,踏入园子,不知怎地,脚底一滑,摔在雪地里,脸朝下,一动不动。
展航一直站着远处,他一点也不想过去扶起她。
终于,一个穿制服的女佣奔出来,大声呼喊,并且进屋子去叫救护车。
看到这里,于展航静静离去。
他到附近公众电话召了计程车,说明行李中有一部脚踏车。
等了十五分钟,车子来了,司机把脚踏车锁在车后架子上。
回到家,看见众人己在打雪仗,雪球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怎么不等我。?”
笔臻笑,“现在加入还来得及。”
展航下场,混战一场,大家都筋疲力尽。
于太太叫出来:“吃饭啦。”
大家一哄回到屋内,月兑下外衣,进此厨房去。
邓中群说:“我都不舍得走。”
于太太说:“常常来玩,无比欢迎。”
“明日我们租了水上飞机去观光,请伯母也一起去。”
“好呀。”
展航忽然打一个呵欠,“我累了,想睡一觉。”
“你看他,作息无定时,仍象个小孩。”
“别批评他,还在放寒假呢。”
“也不过剩这几个假期,片刻就要做大人了。”
展航不去理他们。
回到床上倒下,一下子便入梦。
“展航,展航。”
展航凄酸地微笑,“是你。”
“是我。”
她站他面前,柔长头发披肩,瓜子脸只一点点大,面孔上只看到大眼睛,呵,是真正的段福棋本人。
“展航,琴声悦耳,请再弹一首给我听。”
“琴都捐给音乐学校了,找己没有再练。”
“哎呀,多可惜。”
展航说:“我看见了你。”
“你当然看见我。”
他伸手轻抚她的长发,“那个你胖了老了……”
段福棋露出惊惶的样子来,“不不,那不是我。”
展航不忍,“对,我看错人。”
“抱紧我。”
展航双手握住她的纤腰。
“紫些,再紧些。”
展航把她抱得透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如油丝一般:“如果你爱上一朵花,夜间,抬头看星空,天上所有的星都是花朵……”
展航静静落下泪来。
他伏在她胸前,再也不想动。
第二天清晨,展翘叫醒他。
“昨夜做噩梦,我听见你大叫。”
展航不置可否,“不记得了。”
“可是梦见爸爸?”
展航见她已经穿戴整齐,便问:“怎么一回事?”
“我们今天走。”
展航颔首:“我们。”
展翘笑,“是,终于找到伴了。”
“你必然会得到幸福。”
展翘拥抱小弟,“真的,不骗我?”
“上帝一定会补偿你。”
展翘也流下泪来。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
“笔臻来了。”
“等一等,我送你们。”
“你还没梳洗。”
他立刻漱口洗脸,披上外套,便帮展翘挽着行李出门,看到派来的日报躺在门口,他踢到一边。
邓中群吓一跳、“展航,你不怕冷?”
展航摇头。
“你看他外套之内是。”
展航笑笑坐到驾驶位上去,把车子呼一声开出去。
他未来姐夫忽然感慨了,“这才叫做不羁,比起展航的洒月兑自在,我真似老木头。”
笔臻忽然说:“展翅喜欢老木头。”
邓中群笑出来,“可不是,那才最重要。”
于太太说:“中群才是理想丈夫。”
笔臻的话出乎意料地多,“展航也不会叫女生失望。”
于太太也笑了。
展航不发一言,把家人送到飞机场。
第十一章
邓中群说:“我们暑假再来。”
于太太最不舍得,拉住女儿悄悄说了许多话。
遍途中,她对展航说:“在市区放下我。”
“约了英先生?”
“他有点事找我商量。”
“祝你幸福。”
笔臻首先嗤一声笑出来。
于太太随即说:“这小子疯疯癫癫,逢人恭祝幸福。”
展航说:“善祝善祷,有什么不对?”
“不同你说。”
于太太下车去了。
展航向笔臻笑笑,“我们呢,我们去哪里?”
笔臻忽然极之温柔地说:“哪里那不去,请送我回家。”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路通向何处?拿点冒险精神出来。”
笔臻伸手出去,轻轻抚模他的脸颊,“我很明白,唯一的通道是心碎之路。”
“这样说简直毁坏我名誉。”
“展航,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子……”
“嘿,你知道什么?”
“到家了。”
“晚上再找你。”
“每个女孩子都有两次机会?”
展航说:“不,你是例外。”
笔臻问:“为什么?”
“你善待我妈妈。”
笔臻摇摇头,她伸手,想抚模他的果胸,终于没有,缩回手去。
展航回到家,看到门外被他踢到一角的报纸,蹲下拾起。
今日忙,无人阅报,本来母亲每天把一张中文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遍。
他到厨房坐下,冲杯黑咖啡,舀了一大羹香草冰淇淋放进杯中,喝一大口。
摊开报纸,看了几题头条,都不是好新闻,全世界天灾人祸,千疮百孔。
电话响了,他去听。
是伟谦,“告诉伯母,我明天来看她。”
“你带着女友一来坐上五六小时,喝茶吃点心,累不累坏主人?有时还留下晚饭,看见你都怕。”
“没有的事,伯母欢迎我。”
“一只水果半盒糖也没有,你懂不懂规矩?”
“好好好,你要什么?”伟谦被他作弄得团团转。
“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三时。”
“果然,是下午茶时分,觊觎我妈做的苹果陷饼。”
电话挂断之后,展航顺手把报纸折好放一旁。
他没有看到。
在极低位置上一个小小不起眼角落,有一段这样的新闻:灰胛一七三地段有一女子晕倒休克,管家报警送院后证实不治,怀疑过度注射毒品所致……
下午,于太太回来了。
手中一大束浅黄色温室玫瑰,她小心翼翼插好。
展航见她一脸微笑,便问:“英先生再次求婚?”
“不是。”
“你很高兴的样子。”
“我一向与他投契。”
“那多好。”
于太太顺手取饼报纸,心不在焉看了几行,又放下。
“他以为我想结婚。”
“现在他明白了?”
“是,照老样子大家就很好。”
展航颔首,这个老花农有点意思。
于太太又说:“我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你猜前天谁打电话来?”
“你说呀。”
“是马太太要来探访我们。”
“哪个马太太?”
“我也得想半天,都失去联络太久,”于大太感慨,“本来是你父亲的朋友,不好意思麻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