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对不起,刚才似看到有一只老鼠溜过。”
“今日下雪了。”
“啊,是吗,雪景可美?”
“涤涤赶着出去玩,摔了一跤,我替她拍了许多照片,唉,电影里也看过下雪,真没想到实境如此美丽,大开眼界。”
“谁替你铲雪?”诺芹立刻想到现实问题。
“呵,车道有自动融雪装置,电费稍贵就是了。”
诺芹不禁笑出来,看,什么都不用担心,连庭风的同乡列文思都过虑了。
“学校可因天气恶劣放假?”
“照样上学,我听老华侨叮嘱,买了一辆路华四驱车,似坦克车一般,处处去得。”
诺芹笑,“你绝对有前途。”
“可是,真正寂寞呀,辛苦了半生,倘若身边有个人作伴,多好,”庭风语气沮丧,“三点天黑也不怕,融融炉火,闲话家常……诺芹,这可不是寡妇思春,你且别误会。”
诺芹连忙安慰:“八十岁老人也怕孤寂。”
“前日与房屋经纪吃午餐商量一点小事,他忽然夹一块鸡腿给我,我感动得几乎落泪,多久没有人关心我。”
“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相信陌生人,钱需抓紧紧。”
“这是我一向教你的话呀。”庭风讶异。”
“共勉之。”诺芹笑了。
“我还有选择,你放心。”
“而且,要非常谨慎,我看过报道,说中老年妇女得传染病比率突然增加。”
“我明白。”
“这种话,只得姐妹才敢说。”
“有姐妹的人都受上帝特别眷顾。”
“诺芹问:“过来看你,廿四小时通知来得及吗?”
“随时按铃都可以。”
庭风挂断电话。
真不巧,被姐姐占了线,说了几分钟,诺芹的电话并无插线装置,她认为那样做没有礼貌,并且,平时一天也不用一次电话。
列文思会努力地打来吗。
才担心,电话铃响了。
“列文思找岑诺芹。”声音低沉,相当动听。
“我就是。”诺芹心花怒放。
“你好,伙伴。”
“大家好。”诺芹咕咕地笑。
他很爽快,“想约会你,你来我家,还是我到你家?”
“就是你家好了。”
“春假可有空?”
“我随时可以动身,这是自由职业唯一优点。”
“给我廿四小时通知即可。”
“文思,这几日内我会作出重要决定:我想辞去琐事,专心创作,弥补过去几年懒散。”
“那是好消息,不过,以往你也还算用功。”
“你看过拙作?”
“最近补读了。”即从前没看过。
诺芹笑嘻嘻,也不打算问他意见。”
他却这样说:“专心写作,即暂时退出竞争,待你精心泡制的杰作面世,会不会已与读者群生疏?”
“咦,我倒没想过。”
“都会流行作品的年轻读者五年一代,三年没有作品出版,就差不多完全月兑节,后果自负。”
诺芹愕然,没想到他对市场这样了解。
“我一年写两本可以吗?”
“三两本作品只可守,不可攻,造成读者阅读习惯,至少要双月刊。”
“有这样的规矩?”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呀。”
“我会详加考虑。”
千万别像那种胸怀大志的歌星,最最红的时候一定要去升学,三年后学成归来,仍然唱歌,却退至三线,一脸无奈。
不如先写一百本,然后退休,正式写严肃的题材?
“你在想什么?”
“前途。”
列文思笑,“有人一想数十载。”
再聊了几句,他们挂上电话。
诺芹读报,看到政府高层调动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显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记者的评语无比推崇,说他是难得的才俊,前途无量,深得上司赏识,还有,他是那一个阶层唯一的独身男子。
记者多嘴问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讨好异性。”
诺芹微笑。
但愿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样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万事顺景,五世其昌。
那样,她与有荣焉,将来,同孙女儿说:“这个大人物,可是祖母以前的男朋友呢。”
“发生什么事?”
“呵,祖母认为性格不合,与他分手。”
炳哈哈哈哈;多神气,一点也不妥协,一点也不虚荣。
岑诺芹笑吟吟合上报纸。
林立虹来电。
“诺芹,编辑部已找到信箱接班人。”
“这么快?可见谁没有谁不行呢。
“她想见一见你,请你指教一下。”
诺芹忙不迭推辞:“人家一定聪明伶俐,何用我多嘴。”
“不要吝啬。”
“我怕出丑,惹人耻笑。”
“当帮我一个忙,稍后我们会来看你,请准备茶点。”
“这叫做婬威。”
“谢谢你。”
信箱里有银行存结单,咦,稿费又存进去了,岑诺芹几乎感激流涕,但愿股市日日向上,否则全城人下一顿饭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松出一口气。
只有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才会从事文艺工作吧。
诺芹赶到附近的茶餐厅去买刚出炉的波萝及鸡尾面包。
诺芹从来没有在外国看见过这两款面包,只有在唐人街才能找到。
蒜茸面包不是不好吃,但总之不及波萝牛油。
她会做大牌档丝袜红茶:连茶带壶在炉上猛火滚三分钟,滤去荼渣,加三花淡女乃。
罢做好,贵客来了。
林立虹又饥又渴,一进门便说:“香死了,把灵魂换这顿茶也值得。”
“你还有灵魂?别臭美了。”
同行的女孩子听见她们这样互损,不禁骇笑。
诺芹打量她,只见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刚刚大专毕业初初入行,聪明但尚无锋芒,有点矜持,不过却不做作,还算可爱。
不过别担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不消三五载,她说变就变,保不定就装模作样起来。
第九章
林立虹说:“来,替你介绍,这位是甄文才。”
诺芹大奇,“是笔名吗?”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该做这一行。”
“废话连篇,快把茶点端出来。”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际,诺芹才发觉,她拎着来的名牌手袋有点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视,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货,几可乱真,不知多少已经流入市面,利用女士们的虚荣心而发了一注。
没想到连文化界也会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诺芹有点心惊肉跳,她别转了头,不敢再看。
“……诺芹,你的意见如何?”
“什么?”诺芹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想用另一种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乐部。”
“啊。”事不关己,诺芹决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评。
“过去一年,编辑部选出来的读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说什么?
“信件中许多都有关生理上需要,都没有交给你们回答。”
诺芹抬起眼来。
“我们想尝试回答这些问题,尽量以医学心理角度处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说,即是编辑部打算采取黄色路线。
错愕之余,岑诺芹作不了声。
心中悲哀一丝丝升上来,更加不想说话。
林立虹说:“不住求变,才是生存之道,诺芹,你说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愿意赌一记吗?
她很谦逊地说:“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诺芹小觑了她的胆色。
林立虹说:“由年轻男女来回答这方面的问题,当胜过历来老油条。”
不知怎地,诺芹内心惊惶凄凉,鼻子发酸。
只听得林立虹问:“你是怎么了,不赞成这个方向?”
诺芹勉强答;“极难写得好。”
甄文才轻轻说:“我愿意尝试,竞争激烈,不行险着,没有机会出头。”
没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