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
诺芹不肯说。
五千点是不够叫她低头的,三千点也许,届时人心惶惶,受到冲击,可能就此遁入小家庭。
他轻轻取回指环,小心放入口袋里,那是他两个半月的薪水,他的入息已过六位数字。
诺芹说:“祝我好运。”
“你那么聪明,毋需好运。”
“吝啬。”
“那一向是我最不讨女性欢心的缺点。”
诺芹站起来,“我还有点事。”
“我们再联络。”
银行大楼橱窗里的电脑板显示股票一日上升纪录,呵,雨过天青了吗。
前一阵子,她与李中孚像是在漆黑的山洞里躲雨,彼此在雷电交加的恶劣环境下熟能起来,一起瑟缩。
然后,太阳升起来,她看清楚了对方,这是她愿意共度余生的人吗?
不,只得走出山洞,继续寻觅。
街头行人熙来攘往,似乎又热闹起来,抑或只是岑诺芹本身一种感觉。
珠宝店门前本来冷清清,今日刚刚有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橱窗观望,男的见女及垂涎欲滴,低声劝道:“这种华丽首饰,不是我们普通人可以配戴。”
诺芹笑了,这是另一个李中孚,从来没有非份之想,日日依本子办事,人家没说他不配,他自己先乖乖承认不配。
然后,有谁爱争取,不甘服雌,他说不定还批评人家太热衷名利,虚荣心重。
只听那年轻女子反驳:“将来,我一定会戴漂亮首饰。”
不用再听下去,毋需经验丰富的信箱主持人,都知道这对男女立即就要分手。
诺芹回家写作。
出版社这样同她说:“岑小姐,作品不是有人阅读,就定死亡,所谓eitherreadordead,切记不断创作,切勿痴心以为读者会呆等大作在十年后面世。”
诺芹埋头做她的长篇。
只有姐姐的电话可以获得她即时回应。
“涤涤非常开心。”
“那是因为休整日陪住她。”
“是,只有在陌生的地方,母女才会相依为命。”
“物价如何?”
“并不如传说中那样烂平烂贱。”
诺芹微笑,“一个购物税达十四个巴仙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那样传。”
“想念你。”
“我也是。”
涤涤过来说了几句,老师在等她练琴,又匆匆走开。
“文思与文笔两位,我立志做一个作家,请指点赐教。”
诺芹把这封短短的信拿在手上,只觉千斤重。
只见字迹稚女敕,显然是个少年,今日岑诺芹对他的忠告,可能影响他的前途。
她这样答:“这个问题你问错了人,通常只有那些刚出版了十本八本小书的人才会真心与兴奋地认为自己是名作家,或是上了年纪喜欢写,没有出版过什么作品的人也希望人家当他是作家,我两者都不是,我不能给你忠告,至于我自己,我只是比较喜欢写。”
列文思读了这封回复,说:“何其谦虚。”
“真心话。”
“一年前你还潇洒不羁,今日是怎么了?”
“这个城市的衰退教训鞭挞了我。”
“是,现在都会新一代终于明白人生会有挫折。”
“以后必然会随着惨痛的经验沉着稳重。”
“希望是。”
“你又怎么答读者?”
列文思的答案永远中肯可靠。
啊,诺芹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叫文思了,列文思根本是他的姓字,伍思本真够心思。
“这个问题彷佛要请教专业人士,我问过好几位前辈,他们的意见有很大分歧,金庸与倪匡都说:写作靠天份,后天的努力勤奋没有太大帮忙,那么,我又追问:什么谓之天份,他们分别笑答:有天份的文字一看就喜欢,这样说来,很多人都入错了行,才华论叫人气馁,中文写作生涯又十分清苦,即使走红,因市场所限,亦无法如美国作家般畅销千万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青年憧憬做作家?可能那是极端表现自我的一个行业吧。”
来了,又来了。
言无不尽,字字珠玑。
可惜他不是职业写作人,否则又多一名年轻导师。
她问列文思:“你在何处学习中文?”
“家母私人教授。”
“呵,了不起。”
“许多在外国长大的孩子都不肯学中文,我倒是例外。”
“终于派到用场。”
“学习是一种乐趣,有用无用,倒属其次。”
“写作也是,走红与否,不应计较。”
“听得出你是由衷的,但,为什么前一阵子通街都是你的彩色照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诺芹略为汗颜。
“现在转了出版社,可以乘机转变风格。”
“谢谢忠告。”
“活泼的你若完全失去俏皮,读者也恐怕会失望。”
“是,我会努力作出平衡。”
“别太刻意,做文艺工作不能叫人看出过份用功。”
“哗那多难。”
“是讲点天份的,许多人若专心教书,早升为校长,可惜过于热衷写作。”
“咄,你是外行,凭什么批评我们。”
傍晚,林立虹同诺芹说:“这阵子你太静了,一点消息也无,人家会以为你不红了。”
“不红就不红。”
“你看你,红得不耐烦了,红得要寻死了,真的不红了你才知道滋味。”
“我不怕,利息下调,楼市已有复苏现象,说不定就有新报纸面世。”
林立虹笑:“对,我跳槽之际一定带着你。”
“立虹,办公室气氛如何?”
“我相信股市上升到万一二点时可恢复正常,大家脸上会有笑容。”
“不知不觉捱了整年。”
“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一年。”
“当心,尚未有雨过大青。”
大家嘘出一口气,似乎又可以活下去了。
第八章
庭风托妹妹变卖产业。
诺芹这样忠告:“回来有个歇脚处也好,何用急急出售,放着做租屋亦不错,反正不等钱用,将来涤涤回来工作,可有地方住。”
庭风答:“守着不放,如何谋利?”
诺芹说:“可以,看样子,我亦不会发财。”
“最近你静好多,工作上可有荆棘?”
“我又不是歌星明星。”
“是吗,我一向以为你是会写字的明星。”
也只有姐姐敢这样嘲弄她。
“一听你声音就知道李中孚已成过去。”
“猜得不错。”
“三十年后你一定后悔。”
岑诺芹微微笑,“可是,现在是现在。”
写到天亮,伏在桌子上盹着。
电话钤响,把她惊醒。
“芹芹,有无把你吵醒?”
咦,是姐夫高计梁。
“已醒,不要紧,有什么事?”
“我回来了。”
诺芹的心一沉,那岂不是成了四处流窜的游民了。国
可是他跟着说:“手头略松,想还钱给你。”
“呵,不急。”
“顺便来搜购一些东方文物回去做店堂摆设,芹芹,可否赏面出来喝茶?”
诺芹松口气,“何用客气?”
“我们住在翡翠酒店。”他说出地址。
诺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间酒店,她找上去,在附属的小小咖啡室等他。
这种酒店是东南亚旅行团员落脚之处,高计梁现在居然住了进来。
他还没有翻身。
唉,东山冉起,拗腰重上,谈何容易。
有人叫她。
她一抬眼,呆住,是他,是高君不错,但体积大了一半不止,现在他是个胖子,红光满面,不是晒得太厉害,就是啤洒喝得太多,在街上碰见,真会不认得。
外型方面,女性保养得较好,占优势。
诺芹微笑。
这才发觉,高君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呵,是个红发女子,身型比他更巨,一脸雀斑,可是笑得更灿烂。
胖人多数和善,大抵是因为可以尽情大吃,故此心情开朗。
斑计梁介绍:“玛挑达,这是我常常提及可爱的芹芹,芹芹,来见过我的妻子及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