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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8页

作者:亦舒

老实说,她听到这种新派编辑的声音头会病,泰半有野心,无才能,不找她,只有更好。

电话终于来了。

是一本妇女杂志的主编:“诺芹,帮我们写一篇访问可好?”

“我一向不写散稿,你是知道的。”

“公司裁员,助手已经撤职,实在忙不过来。”

“访问谁?”

“名流太太黄陆翠婵,三个月前订好的约会,不好意思推。”

诺芹倒抽一口冷气,“老兄,你住在哪个荒山野岭,黄日财夫妇前日上了新闻头条,二人齐齐受商业罪案调查科拘留,还访问她?”

“嗄?”

“唉。”诺芹挂上电话。

每天都有这种新闻。

她到游客区去散心,发觉路边多了大堆小贩档摊。

噫,任何都市一穷,小贩必多,你看孟买及马尼拉就知道了,什么都卖!笔衣、食物、土产……摆满一条街。

诺芹发觉本市最大百货公司门旁有人摆卖十元三条的人造丝内裤,年轻男性档主很幽默,把货品结在绳上,嫣红姹紫像万国旗。

这个都会,沦落得院高计梁还快。

岑诺芹目定口呆。

她匆匆回家,找李中孚诉苦。

很明显与中孚的关系拉近许多,过些日子,姐姐移民,更加需倚赖他。

中孚劝慰她,“别担心,否极泰来,盛极必衰。”

“几时?”

“下世纪初,一两年后。”

“到时不灵,拆你招牌。”

“诺芹,我们去跳舞。”

“什么?”

“反正天塌了你我又挡不住。”

对,不如寻欢作乐。

英国有许多跳茶舞的地方一边吃丰富的下午茶,一边跳华尔滋,多数是老先生老太太在散心,但也有年轻人,跳舞厅装修豪华,可惜有点陈旧,诺芹就是喜欢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觉。

“到什么地方去跳舞?”

李中孚把她带到一间酒馆,为了在生意欠佳的时候招来顾客,他们开亮了灯,做茶舞生意,但是仍然只得一两台人客,赔上四人乐队,恐怕要蚀本。

乐队很年轻,是一组室乐团,用古典弦乐,弹得热情扬溢,一听就知道是音乐学院学生,出来找个外快帮补学费。

诺芹很高兴,上前与他们攀谈。

互相交换了身份,大家都很吃惊。

“什么,你是写作人?晚上可要兼职做女侍?”

诺芹笑,“不,做清洁女工。”

弹大提琴的说:“这两把小提琴来自茉丽亚音乐学校。”

诺芹嘎的一声,这样的天才不过在酒吧间娱乐茶舞时间,做文艺工作,有什么前途,她骇笑拍胸口压惊。

他们奏起一首情歌。

“这是什么老歌?如此悦耳。”

“贝萨曼莫曹。”

“什么意思?”

“西班牙文‘多多吻我’的意思。”

诺芹怔住,大为赞叹。“李中孚,真没想到你如此博学。”

李中孚啼笑皆非。

他俩在舞池中旋转。

“你得好好发掘我隐藏的才华,我还是接吻好手呢。”

诺芹感慨万千,是的,穿了,也只得像少年男女那样,躲在家中温存当节目。

今时今日,也许最受欢迎的是接吻好手。

白色的游艇、红色的跑车,全部还给银行!除出接吻,还有什么可做?

对了,还可以写倍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消遗。

他俩尽兴而返。

第二天,诺芹拨电话到宇宙出版社找伍思本。

接线生迟疑片刻,“伍思本已经不做了。”

对方没有再搭口。

这一意外可不小,“现在谁坐她的位置?”

“关朝钦先生。”

“好好!谢谢你。”她挂上电话。

岑诺芹发岂。

入行五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姓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这个素来太平只不过略为虚伪的行业到了今日变成这样刺激?

伍思本离职为什么一点交待也没有,嗤的一声好此遇热的水点,一下子化为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诺芹百思不得其解。

是突然拂袖而去的吧,无丝毫先兆,做得那样精神奕奕,兴致勃勃,什么都要改改改,变变变,旧的全部打掉,照她的蓝图重新建立新宇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身后跟着一帮自己人,兴奋得紫酱脸皮,以为已教日月换了新天:这下子可轮到他们威武了。

可是三数个月之后,忽尔下台。

又轮到另一批人上,这次这个,叫关朝钦,真是兵慌马乱的时代,不知伍思本去了何处。

要记住这一帮人的名字,真不容易。

电话铃响了。

“是岑小姐?我是关朝钦,宇宙负责人。”

噫,声音更加器张。

“你好,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不知怎地,关某非常受落,那样虚伪的陈腔温调竟能使这人舒服,其人之肤浅,可知二二。

“岑小姐,我们决定保留你两个专栏。”

“谢谢,谢谢。”

奇怪,无比谦卑,岑诺芹却做得非常自在,唉,生活逼人。

“俱乐部信箱非常受欢迎。”

“托赖,托赖。”

“漫画小说收视率也不错。”

收视率?这人可能来自电视台。

“请继续交稿。”

“是是是。”

我喜欢保留有功的旧人,改革的意思是,拿更好的来代替不好的,并非拿我喜欢的来代替我不喜欢的,伍思本上任以来,丢掉不少原有的东西,改了又改,可是销路江河日下,公司赔本,你说改得对吗?”

岑诺芹噤若寒蝉。

怎么搞的,竟像听党训话似。

“大家明白了就好。”

“是是是。”

“开会时我会叫立虹通知你。”

诺芹意外,林立虹还在?这女孩子倒厉害,真人不露相呢。

她唯唯喏喏,挂上电话。

咄,换了一年前,早就一走了之,彼时宇宙不做去银河,要不然到金星,有什么大不了。

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家都气馁了。

诺芹咳嗽两声。

她打开读者信:

“文笔小姐,请问,你与文思是否好朋友!你们答读者之前,足否一起开会?”

是,还写报告呢。

另外一封:“我结婚已经八年,以为生活就是如此,刻板、呆滞,上一代的人一直夸张平凡是福,我也愿意相信,直至遇见了一个人,我们发展得很快,他吻我的时候,我全身痉挛,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与异性有肌肤之亲,我想问你:我应该离开丈夫去享受这种爱与被爱的感觉吗?”

读者文笔奇佳,直逼艳情小说作者,甚至更好。

诺芹很感动。

她立刻答:“有孩子吗,如果没有,还等什么呢,立刻开门走出去,即使只能维持一年半载,在所不计。”

答案一出,信箱另一半主持人破口大骂。

文思这样斥责:“专门有一种伤风败德之人,教人离婚,教人婬奔,像世上除出肉欲之欢,并无其它意义,并且把爱收窄到生理器官之内……”

诺芹只得扔下报纸。

那老女人恨她是因为她更受欢迎。

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电林立虹:“文思到底是谁?”

那女孩笑,“三分钟前人家也刚问你是谁。”

“我请你吃饭。”

“文思还答应送我南洋珠耳环呢。”

“你可有答允?”

“当然不,我不会揭穿任何一方面身份,时时有愤怒的读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审,难道都举手投降不成,我们需维护言论自由。”

失敬失敬,诺芹更加不敢小视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骂,你不觉得有辱报格?”

“唏,这叫笔战,读者最感兴奋。”

最好滚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头发。

诺芹赌气!“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么读者。”

“所有读者,他们是我们的米饭班主。”

口气似红小兵。

没有年纪差距也有代沟。

“岑诺芹,继续努力”她喊出口号后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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