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你怎么无处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吗?"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这船上怎幺没有孩子?"
"客人多数是经济恍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
清流问:"你喜欢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答:"我廿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情愿。"
任天生笑了。
清流问:"你呢,工作时间可长?"
"一更八小时,今日下午二时即可休息。"
"那多好,需要受过严格训练吗?"
"公司要求颇高,但是却难不倒有心人。"
"餐厅或咖啡室可要用人?"清流盼望地问。
"唐小姐取笑了。"
"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
任天生说:"我可帮你留意,如果有刘太太的推荐书更好。"
"我找机会同她说。"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咙有点干涸。
那英俊硕健的身形属于余求深,一般是年轻人,比起他,任天生显得木讷。
他走到清流面前,"一早已经出来了。"
顺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面包,涂上果酱,就吃了起来。
这亲昵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清流哪是对手,蓦然涨红面孔,并无作贼,却无端心虚。
珊瑚出来寻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连忙跟着她进去。
珊瑚问:"那是谁?"
"咖啡室领班。"
"不,另外一个。"
"他说他姓余。"
"姓却不重要,什么身份?"
"单身游客。"
珊瑚哼了一声。
清流知道她见多识广,一定有独到见解,于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珊瑚冷笑,"总而言之,不适合你,避之则吉。"
清流不服,但不想争辩。
她们在谈他们,他们也正说她们。
那余求深,一边喝咖啡一边问:"对唐小姐有意思?"
任天生显然也认识他,可是与他谈不拢,低头整理单子,不去搭腔。
"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说是不是。"
任天生仍然不出声。
"我不会同你争,你放心,我的目标并非唐小姐。"
任天生忽然松弛下来。
余求深说下去:"她只不过是个私人秘书,换句话说,是随身丫环,这种角色,留给你好了。"
任天生忍不住喉咙咕一声。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若想进展迅速,大可告诉她,你是大少爷,这条不羁的风是你家族生意,不过,老父逼你从头做起,做此实习侍应生涯。"
任天生为之气结。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远了。
任天生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要是清流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欣赏他。
在舱房里,清流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半晌才说:"你要不是有这副手艺,早就轰你下船。"
指的是化妆吧,连清流自己都觉得意外,老太太仿佛十分欣赏她的用色及手段。
"经你一做,年轻十年。"
清流不敢自满,只是唯唯喏喏。
"可是,对我来说,年轻五十年才有用呀。"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把你的活力精血输给我好不好?"
手越收越紧。
这次,清流生气了,她冷冷看着老太太,不动声色,用力推开她干瘦的手指。
她说:"我去替你拿披肩来。"
力气还要用来服侍她呢,怎么可以给别人。
珊瑚都看在眼内,她不出声。
一天还早,这个月的薪水不易赚。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吹吹海风。
立刻有一帮男人围住她说个不停。
"刘太太,今年我是儿童医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输。"
"卑诗大学奖学金可也靠你。"
"我们一班朋友在搞贫童资助计划,刘夫人必需鼎力帮忙。"
清流走到一边。
无意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那是她女儿吗?"
"怎么会,年纪不对,即使是亲人,也是孙儿,她不过是她的佣人。"
"坐船都带两个工人,排场真不小。"
"你希望做她吗,一把年纪,孤苦零丁。"
"不不不,我情愿用脚走路,少戴几颗钻石不妨。"
清流愣住,这不是在说刘太太与她吗,没想到高贵的轮船上的客人并不特别高贵,一样爱说是非,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毫无分别。
清流忽尔觉得安慰。
"你在这里。"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他总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边,扬声说:"嘴巴专爱乱讲,会不会受到惩罚,日后生疔疮?"
清流失笑,原来他也听到了闲言闲语,帮她出气呢。
那两位太太立刻噤声,过一分钟,站起来离去。
余求深仍然守着飘逸的白色长袖衬衫,笑笑问:"你怎样报答我?"清流也笑问:"你说呢?"
又自觉似同人打情骂俏,绯红了脸颊。
"这样吧,介绍我给刘太太认识。"
清流一怔,"呵,这个容易,请跟我来。"
清流把他带过去,向刘太太报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刘太太面前,絮絮地说起话来。
一阵风吹来,清流的背脊有点凉,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么人,企图些什么,为何对她如此殷勤。
清流讪笑,冷眼旁观。
只见刘太太像是忽然年轻了,视觉听觉仿佛灵敏许多,她咧开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这私人秘书的职位,应由余求深担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后出现。
"我可说得是?"
清流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半仙。"
"不敢当,这种舞男,我见得多了。"
清流偷偷叹口气。
"每只船里都挤着十个八个,专伺单身女士落了单有机可乘捞一笔。"珊瑚甚为不屑。
"都满载而归吧。"
当"然,困在船中,动弹不得,是最佳机会。"
"成本不便宜。"
"小财不去,大财不来。"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清流心中释然。
不然!余求深还会冲着她来?一个连替换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穷女孩,拿什么出来见人。
不要说是他,连她也不愿随便找一个人来牛衣封泣。
"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
珊瑚笑笑,"那自然,有花蜜之处,哪里少得了蜜蜂。"
闹半晌,大家进饭厅去,见船长。
忽然发觉推轮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骇笑。
她索性走到角落躲懒,叫了一杯橘子水大口喝下。
"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清流以为是任天生,低头苦笑,"笨人躲起来比较好。"
那人笑了,"不要紧,有我这个一样笨陪你。"
清流忽然发觉那人不是任天生,吓一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粗眉大眼,十分可爱。
第三章
这也不稀奇,反正全船都是陌生人。
那年轻人伸出手来,"马星南。"
清流也说:"唐清流。"
"好名字。"
"谢谢。"
"一个人?"
"不,陪刘太太来,我是她秘书。"
他说:"我与大哥陪父母。"
"呵,应当珍惜这种团聚机会。"
他笑笑,不语。
"你有心事?"
"你也看得出?"
如此憨直,不会不是好青年。
他说:"爸妈一向不喜欢我,他们喜欢大哥。"
"不会,只不过你大哥懂得迎合,所以得到更多笑脸,其实在他们心中,你俩地位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