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她不是你的情人,老大,你误会了,她在玩你,把你玩得一愕一愕的,你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出名的大众情人,玩一个数一个。”
“她没有必要选中我。”我说。
“有,因为你还象一个孩子,她可以把你玩弄在手掌之上,这还不够过瘾?”
“我不相信!”我说:“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象你这种旧脑筋,还一直以为女孩子会吃亏?你在做梦,她就是为了玩,象看一场电影,象跳个舞,你一直以为她真的看上你了?别发疯了?你有什么好?你钱赚得多?你英俊?你学问超众?她会爱上你?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够傻。算了吧,丹尼,玩过就算了,你以为你回家与老婆离了婚,她会嫁你?你凭什么娶她?她坐的是莲花跑车,家住西班牙式洋房,身上衣服单一件就要了你一个月的收入,她父亲家财将来都是她的,我告诉你,这种女孩子吃巧克力都要吃‘莲特’的,你以为她会陪你啃面包?浪漫是形式上的,不是实际上的,明白了吗?”
“或者——她爱我。”
他耸耸肩,“不是没有可能的,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吧。”
我不出声。
“趁早离开她,好不好?等她把你摔掉,等她玩腻了你,那多没有意思?”
离开她?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但是我的朋友或者也说对了几分。是的,她会爱上我吗?她一开头便说:“我想玩。”
她是这么地坦白,坦白得简直不象话。
她没有骗过我,她的确从来没有骗过我。
于是我说:“跟她在一起,她的生活正常了,她不再夜归,她不再喝酒,她不再胡天胡地。”
“这是你对她的帮助?”他问:“你居然相信这些?”
我相信是的。
“离开她,想想你的家,你的子女,要恋爱,现在也不是时候了,是不是?”
是的。
我离开她,或者是明智之举,趁现在还没有泥足深陷,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从开头便知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我发了一个誓,告诉女秘书,以后王小姐来的电话,一概推掉。
现在是太迟了。为了她而毁掉我的婚姻?妻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孩子是没有罪的,我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一个男人占有两个女人,是可鄙的。不管如璋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我都要对她公平一点,我不见她,对她也有好处,绝对有好处。
我觉得痛苦。
我的女秘书告诉我王小姐天天打电话来。我没有理会,损失在我,我难道还可以碰到一个象她这样的女孩子吗?不可能。
但是如璋,她永远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真的,我有什么优点呢?我甚至是这么懦弱,我甚至失去了勇气,没有胆子去攫取我需要,我心爱的人。我配不起她,我希望她明白。
但是我们在一起,曾经有过这样快乐的短暂日子,令我一辈子难忘。
与她在一起,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蝴蝶,完全自由。
她是一只蝴蝶。
她寂寞。但是寂寞对她来说,也是浪漫的。她无聊,但是这种无聊对她来说,是自寻的,我怎么能够比得上她呢?我终日为了生活营营役役,战战兢兢,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家,为了许多奇怪的事。
但她是无牵无挂的,我凭什么追上她?
有两个星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消瘦得不象样子。
然后有一天,我上班,看见写字台的花瓶上插着一大堆玫瑰,两打、三打,我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朵,反正都是玫瑰,玫瑰。
我呆住了,我转过身来。
女秘书说:“王小姐一早送来的,她说她明白了,但是她要告诉你,无论怎么样,她是——真的。什么意思呢?她是真的?”女秘书觉得不解。
忽然之间,我抓起了电话,我拨号码,但是我的女秘书说:“王小姐乘飞机到别处去了。”
“几时回来?”我匆促地问。
“不知道。”
我放下了话筒。
走了。
整间屋子都是玫瑰花香。
写字楼里插满了这么多的玫瑰,不配,正如我不配她一样。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是假的,玩过便算了,是真的,她离开李,对谁都好。
她应该碰上一个旗鼓相当的男人,而我,我算什么?
我卑鄙得不敢告诉我妻子,我曾经爱过另外一个女孩子。我应该说,在我认识如璋之前,我大概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捧起了一束束玫瑰花,轻轻地嗅了几下。
她是一个如此狂热的女孩子,送花不是一枝两枝,而是这样的一大捆。
她撒下的网,是这么又细又密,直至我八十岁,我想我也不会忘记,我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女孩子。她说好爱我,她说过。
叫我讲什么呢?
我空虚地坐下来。
无论她怎样寂寞,无聊,她是一只蝴蝶。
而我,我是一个凡人,天天被困在四面墙内,我的办公厅,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算是什么?我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我离开她是对的。
不然没到两个月,她就会对我厌倦了。
而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可言?现在,我乐意被她的网罩住,她那张网,是柔软的,甜蜜的,舒适的。
母亲的男朋友
无论怎样,我都不相信赵宛是个坏孩子,她有异于一般孩子,但不是坏孩子。
每个人生下来的资质是不一样的,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难以相处,他们看到的比别人多,想的也比别人多,加上触觉敏锐,很容易受到伤害,形成孤僻与不合群的性格。
另一种外向型的聪明孩子又因缺乏耐性而显得调皮搞蛋,过分活泼大胆,也令人头痛。
赵宛则有时内向,有时外向,在学校里很不受老师欢迎,不管她的功课如何,便将她编入丙班。
当时我想,以她平均八十分的程度来说,编入乙班也委屈她,但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不能说话,这个年头有强烈正义感的人往往就是好事之徒,我不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担上太大的关系。
在学校里,我是学生口中所谓“新派教师”,比较受欢迎,因此招过非议,被老一派攻击,但是我有我的想法,仍然依然故我,校长也默许这种作风,学生乐意同我亲近,日子久了,老一派也就无话可说。
在学校里我有许多朋友,赵宛是其中之一。
与众不同是要付出代价的,赵宛是明显的例子。
但可以预知的是,我这数百个学生之中,如果谁会有什么特殊成就的话,也就是赵宛。
这个女孩子艺术家脾气早已成了形,喜欢画画,也喜欢写作。
她给我看过她的作品,是一本插图的散文集,手抄本,附着她的水彩画,精彩绝伦,我看得爱不释手,认为是“少女的梦想”类作品中最好的一本,将来有机会是可以出版的。
她很慷慨的送给了我。
她还继续创作。
我们很谈得来,她绝顶聪明,记性好,又会得鉴貌辨色,很懂事,但是跟所有聪明人一样,她的脾气奇坏,而且不用功。
老师有什么行差踏错,她当面会讪笑,又不大跟同学来往,是个相当孤僻的孩子。
教务主任把赵宛叫去教训的过程是很有趣的。
赵宛形容给我听:“她取出一面镜子,叫我照自己的样子,我只好顺她的意,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她说:『妳看妳,多么傲慢、多么丑,多么缺乏爱心!』”
“我也不跟她分辩,点点头,噫,这个老太太对我的观感如何,我实在不关心,但我不能与她顶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