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呵一声,“可以呀,把时间地址告诉我,我会准时到。”
“就在舍下,我亲手下厨。”
“好极了,我热烈盼望。”
多么温馨的第一次约会。
回到家,铭心深深叹息,为甚么与卓家的人相聚不能那样愉快顺利?
他们原是天之骄子,可是不知怎地,难得自心中发出罕见的笑容,世人百般迁就,他们却当天经地义,实难相处。
与卓元声实在没有话题,他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职业。
懊刹那夏铭心看得极之通澈。
啊她的心已变。
星期五下午,奥兰度律师给她消息:
“你的除税款项已经出来,可需即时汇去?”
“不,我会亲自送到。”
“我的夥计已经收工,星期一才替你办本票可好?”
“不急。”
她诉苦:“你看,星期五下午才三时十五分他们已经急急逸去,人人无心工作,本市经济焉得不衰退。”
铭心笑,“做人为甚么嘛,至要紧健康快乐。”
“说得也是,打完这通电话我也遁了。”
“去何处?”
“到湖畔去两日。”
“玩得高兴点。”
放下电话,她到厨房冲荼。
经过书房,发觉元宗给她的画斜了点,她伸手去移正。
露台的窗帘拂动。
“谁?”独居人总是特别警惕。
“我。”
“元宗?”
“铭心,向前走,好好生活,你应得到美满幸福的家庭。”
“元宗!”
铭心走过去,窗帘后哪里有甚么人。她趺坐在地,掩住面孔,她渴望得到元宗的祝福,故生幻象。
第二天往陈家赴约之际,铭心有点憔悴。
可是一进门已被小永安打动。
他亲自为老师斟茶,并带领她参观家居。
陈健志在厨房忙,笑问:“你可吃莞茜?”
“吃,都吃。”
小永安叫她:“夏老师,这边来。”
铭心完全不觉得压力,她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只挂着很普通的灯饰,更加松一口气。
陈宅完全没有故园的阴影。
“这是爸爸的工作间。”
“哗。”
整个地库约两千平方尺面积,像科幻小说中的实验室,电脑及各式仪器密布。
“永安,你可愿意招呼同学参观这工作室,”铭心十分兴奋,“我会嘱他们小心。”
“让我去问爸爸。”
铭心坐下来,碰碰这个,又模模那个,充满好奇心,一如小孩子。
陈健志出现,“我来示范。”
他立刻表演如何令一只卡通老鼠活起来,说笑话,打筋斗,以及提醒主人及客人:“意大利面已经做好,不吃就凉了。”
铭心拍手大笑。
她帮永安洗手,一边说:“你的家真可爱。”
永安忽然问:“你会常常来吗?”
铭心一怔。
“爸爸真寂寞。”
铭心还未来得及答复,永安又说:“将来我也想与女生约会,如果老挂住陪他,就不能出去。”
铭心忍住笑,“这是你沉默寡欢的原因?”
“我担心他,我也思念母亲。”
陈健志咳嗽一声,“你们在谈我?”
“不,我们在说功课。”
这样舒服,简直可以拎只箱子搬进来住。
五年来的焦虑、盼望、奔波、寻觅,忽然在该刹那得到安息。
资质普通的人,最适宜过平凡的日子。
有理智的人才不会自寻烦恼去追求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人与事。
夏铭心沉默,嘴里香甜的意大利面令她有回头是岸的感觉。
饭后,她陪永安读诗:“李白登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铭心吁出一口气,她轻轻说:“唉呀,我累了。”
陈君送她到门口,“好像不太似约会。”有点歉意。
“约会有很多种。”
“更不似第一次约会。”
铭心微笑,“因为我忘记带花来。”
“下星期六永安去网球营,你可想看戏?”
“我打算去东岸,如果来得及,我会通知你。”
拒绝他一点困难也没有,并不害怕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她相信他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
“我等你消息。”
铭心把车开走,在转角往回看,只见他还站在门口向她摆手。
他打算送到她的车子消失在角落为止。
夏铭心再一次到东岸,这回,她下定决心,非得坐下来好好与卓元声叙旧。
她想多留几天,预定了酒店,并且提前在电话上留言。
“元声,我星期一下午八时到你处,铭心。”
自觉没有漏洞,她携着那张支票出发。
在飞机上她一直练习对白:“元声,这是你大哥留给你的礼物,或者,可以帮你再站起来,”不不,站起来不好,不等于说他现在正向躺着吗,那是多大的侮辱。
“这笔款子或者可以帮你投资小生意。”
“元宗想你接受他的心意。”
“好好运用。”
铭心颓然,都不知说甚么才可以不卑不亢,皆大欢喜,她觉得处处是压力,像大考时步入试场的学生,铭心的胄似塞了铅球。
她渴望元声会来接她,但是四处张望,没有他,铭心低头疾步走出飞机场叫计程车。
一定有事走不开,或者,他忽然感到不舒服。
车程不过廿余分钟,铭心已到他住的公寓大厦。
仍是那个多事的管理员来应门,他仍然认得大眼睛的夏铭心,这次他神色有点不安。
“又是你。”
铭心有点好笑,“可不是。”
“他知道你会来?”
“我已通知他。”
没想到管理员像个家长。
她在卓元声门口敲两下。
屋子里有人,她可以听到音乐声。
半晌有人拉开门,“谁?”
“元声,是夏铭心。”
卓元声诧异到极点,“铭心,甚么风把你送来?”
“我已经在电话上留言说会在这个时候造访。”
“是吗,我刚回来,竟未留意。”
这时,他身后有人问:“谁?”
元声连忙说:“铭心,进来再说,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铭心想走进公寓,可是不知怎地,双脚一时没提得起来,她定一定神,缓缓开步。
只听得卓元声说:“铬心是我的好朋友,这是沈乃慈。”
那位沈小姐脸容清秀,衣着名贵,一看就知道好出身,语气十分天真,热诚地说:“元声一早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听得感动落泪。”
铭心发呆,她的故事,她有甚么故事?
沈乃慈年轻,热情,像没有生活经验,她说:“你是元声大哥的女友,可是这样?”
“我--”铭心不知如何分辨。
元声有点尴尬,“铭心,请坐。”
铭心刚坐好,沈乃慈已经像半个女主人那样斟上杯茶。
铭心发觉公寓墙壁刷了蛋黄色,家俱也已换过,很悦目,但不适合卓元声。
这一定是沈小姐的主意,但,她的行动怎么会那样快,她是几时闯入这间公寓来的?
铭心忽然明白管理员闪烁的神情从何而来。
卓元声问她:“你可是路过?”
铭心立刻答:“呵是。”
沈乃慈说:“应该提早通知我们准备才是。”
她笑眯眯看住铭心,呵,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铭心却忽然释然。
夏铭心,这是你放下重担的好机会,还不顺势抛下包袱?
“沈小姐家里是生意人吧。”
“家父是华懋建筑东主,我学室内装修。”
“那多好。”
“是呀,我在父亲店里挂单帮忙,工作量不低,可是不用搞人事关系,十分愉快。”
值得羡慕。
“元声现在也在华懋工作。”
原来如此。
“家父相当欣赏他。”
明白了。
夏铭心镇定下来,反而替卓元声高兴,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正应常配一个不懂民间疾苦的她。
铭心缓缓恢复了笑容,只有这位沈小姐才有能力照顾卓元声,她有家势支撑。
这时卓元声说:“慈子,嘴巴不要老说话,还不去订位子与铭心出去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