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痛苦。”编姐提醒我。
“我要去航空公司去看看来回机票什么价钱。”
“充什么大头鬼,到旅行社买包机票吧,便宜得多。”
半夜,发生一件事,令我觉得自己仍然是被爱的,不禁雀跃。
是杨寿林,他在半夜与我通电话。
“有一个叫张煦的来了,你知不知道?”
他?他来做什么?我刚要去找他呢。
“你怎么知道?”
“我爹明天请他吃饭,你来不来?”
我怎么给忘了?杨伯伯原来是张家的朋友。
“我见你为了这件事走火入魔,所以索性助你早日飞升,这次也许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寿林!”我太感动了。
寿林仍然冷转的,“这不表示我赞同你的所作所为。”
“寿林,请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八点,玛歌。”
“是是是。”我心花怒放。
“你且慢高兴,张煦带着他女朋友来。”
“什么?”我如被冰水照头淋下。
“所以说你,事事如同身受,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女的是什么人?”
“是他的长期女友,一个芭蕾舞娘。”
哦,是她,我亦听过。
但是姚晶过世才那么短短一段日子。
“明天依时赴约吧,别想那么多。”
我一夜不寐,两只手枕在头下,想起很多事。由此可知寿头还是关心我。能够有这样一个男友,也够幸福的。男人的通病是翻脸不认人,所以长情的男人特别可爱。
有一个朋友,始终怀念他的原因,亦是因为这个优点,他不但纪念前妻,前妻所生的孩子,连前任岳母、小姨子、小叔子都善待得不得了。吃饭碰见前妻的亲戚,马上站起来招呼,这一点真令人心服。
看情形寿林也是这样的人。
即使离婚还可以做朋友的男人,就是这种人,他会对他的女人负责。
没结婚就想到离婚后的日子,真亏我这么远大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我拉着编姐一同赴宴。
这就是做女人的好处了,多一个独身女客,谁会介意?但换个男人去试试,白眼就叫你吃饱。
到这种场合,我是穿戴得很整齐的。
杨伯伯的台子黑压压坐满了人,连我们共十个。我的座位刚好对牢张煦。
杨伯伯给我们介绍,张煦似对我没有印象,坐在他左边的是他母亲。这位老太太也来了,六七十岁的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模样,头发挽在脑后,打横别一只钻石发簪。
真服了张老太太年纪这么大,还这么孜孜不倦地打扮,当年的风华尚可以捕捉,尤其是皮肤的颜色,至今还可以给甲减。
她只微微给我一个眼色,算是招呼过了。
坐张煦右边的是他女友,是个很洋派很美的女郎,华裔,但肯定已不会说中文,非常年轻而且有气质,小巧面孔,长长脖子,正是芭蕾舞娘的特色。
张煦的态度仍然一样,高贵而矜持,冷冷的叫人无法捉模。
这个样子吃顿饭,叫我怎么开口打听消息?
晚饭时间谁也没提起私事,话题尽在市面局势上绕,各有各的意见。
寿林坐我身边,一贯地服侍我,问暖嘘寒,旁人说什么也看不出咱们之中有裂痕,含蓄得这样,就是虚伪。
好不容易挨完一顿饭,我趁散席那一刹那走到张煦那头去。
我要求与他谈谈。
“还记得我吗?”我问。
他点点头:“你是徐小姐。”
“张先生,我已把姚小姐的遗产成立一个基金,照顾女童院的女孩子。”
他面孔上什么也没露出来,仿佛一切已成过去,仍然只是微微颔首,看样子他是不会同我正面接触有关姚晶的问题。
“姚小姐本人亦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张煦一怔,但他掩饰得很好,也没有对我表示反感,他说:“过去的事,不要提它。来,下星期裘琳表演的节目,你一定要来看。”
原来此行是为着陪那女孩子到本市表演。
只在这一点点功夫里,裘琳已经注意到男友在同旁的异性说话,她立刻过来叫张煦帮她披上外套。
我再没有办法,只得退下阵来。那边张老太太正与寿林客套着:“快些成家立室也是好的,你爹只得你一个,抱孙子要紧。”
髻中插钻石簪的老太还挂住孙子,中国人的香火观念太过牢不可破。
我睨寿林一眼,寿林叹口气说:“来,我送你们回去。”
张老太斜斜看着我,目光并不十分赞许。我心想:去呀,在杨伯伯面前说我坏话呀。因为老认为她迫使姚晶婚姻失败,所以对她没有好感。
杨伯伯与陪客还有话要说,寿林先送我们。
编姐在车中向我吐吐舌头,“有那么厉害的婆婆,什么样的好丈夫都补偿不了。”
我说:“嫁人的时候,眼睛睁得要大,不幸碰到一把声音可以退贼的伯母,都还是抱独身主义算了,谁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无声狗才咬死人。”编姐说。
杨寿林啼笑皆非,“你们两个做新闻做得上了身,这跟你们有啥子关系?张伯母这么高贵漂亮。”
编姐愤愤不平,“是,但是她的高贵是把人踏在脚下得来的,这有什么稀奇。”
“小姐们小姐们,我不想加人战团。”他大叫。
“今天谢谢你,寿林。”我说。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有空再叫我出来。”我低声说。
他没有回答。
车子到后,他送我们到门口,说声再见便离去。
“杨寿林真是个好人。”
“闷。”
“那么嫁石奇,你敢吗?”编姐瞪我一眼。
“你问到什么?”
“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你呢?”
我摇摇头,惆怅地说:“人们已经忘记姚晶了。”
第八章
“谁说不是,任你天大的新闻,过一百日也不复为人记得,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不行,我还是得从张煦口中套出消息来。”
“算了,别死心不息,他们俩又没孩子,姚晶一去,两人的关系便告终止。”
难怪女人们要生孩子,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孩子身上有她的血液,就算报了仇了,怎么甩都甩不掉,男人再狠心薄情也莫奈何,是以晚娘要刻薄前头人的儿女!不得了,我发现的真理越来越多。
编姐说:“我们原班人被约好去看芭蕾舞,你知道吗?”
那个裘琳自是女主角吗?当然不可能,洋人组的班底,她充其量是个龙套,如果演天鹅湖,她是其中一只鸟,如果演吉赛尔,那么就是其中一只鬼。饶是这样,还乱派票子,由此可知,这种表演动辄满座,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不要去,我不会得欣赏,足尖舞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杂技。”
编姐啼笑皆非。“难怪张老太太说你不羁。”
“她说什么?”我扬起一条眼眉毛。
“她说爱吃鞑靼牛排的女人都不羁。”
“哈!”我用手叉住腰。
“她喜欢控制别人,你发觉没有?”
“不要去说她了,这个老巫婆,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姚晶永远不肯去纽约。”
“也难怪她要把钱给你了,她身边没有一个值得的人。”
“有,刘霞。”我说,“她是个好人。”
“刘霞不肯受。”
“我又有什么值得?”我问道。
“你帮过她。”
“那也算?”我苦笑。
“对一个寂寞的人来说,一点点力量她都会记在心头。”
我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问:“看芭蕾舞,穿什么衣服?”
“窄窄的春天麻布大衣,白手套,捏一只皮手袋,穿高跟鞋。”
我说我没有那样的行头,“不去了。”
“我只有一套出客的衣裳,今天已经穿过,再也不能穿。”编姐很狡桧,“你代我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