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同这种人攀交情,一看就知道还住在父母家中,月入二万,一万大约是赌马,本钱五千交给母亲,剩余的作零用,十年八载也成不了家。
世贞怎么知道?她姐夫吴兆开就是这种人。
回到公司,看见桌子上有两盒礼物,打开其中一盒,边是鲔鱼寿司,她连忙取起一块吃。
另一盒是一串黑珍珠项炼,同昨天桑琳老板娘戴的一模一样,衬最别致的珠扣,是一粒白金圆珠上边用极细小蓝宝石出地球上五大洲的轮廓。
向她赔罪呢。做得真漂亮,可见有钱好办事。
有人咳嗽一声,敲敲门。
当然是童保俊,他靠在门框,问道:“还喜欢吗?”世贞迟疑一刻,总得开口说话吧,总不能一辈子不讲话呀,那么,现在是下台最好机会,于是她轻轻说:“我昨天不过是客套,才称赞这串大珠子。”“你戴上一定好看。”
“我用不著名贵首饰。”“可以转送令姐。”
“她整日打理家务孩子,哪配戴这个。”说罢,觉得不好拒人千里,赶紧自己戴上,找镜子照。一抬头,发觉童保俊已经离开。
世贞静静坐下来。
适才他进来,她看他嘴角还有一点点瘀痕,大家都不可能那么快忘记不愉快的事。
办完事,她打电话约雅慈出来。
“嗯,这一连三天我都没空,下星期或许,你同我秘书联络吧,希望在十五号之前可以成功见面。”世贞没好气:“半小时后我到你门口接你。”挂上电话。
三十分钟后雅慈跳上她的车,“我是真的没有空。”
“约了谁?”雅慈不答。“男人是不是?”世贞冷笑。
雅慈答:“我尚未打算约会女人。”“推掉他。”
“喂,别搅局好不好,我半年也没有一次约会。”
“是个怎么样的人?”“新同事。”
“你打算请他,抑或他打算请你?”“谁请谁不一样。”
“果然,”世贞说:“绝望了。”雅慈并不动气,只是吩咐司机:“请驶往康凯酒店,”然后,她转过头来,同世贞说:“但我们是自由身,日后发展如何,谁也不知。”车子停下来,世贞狠狠对雅慈说:“祝你毫无结果。”雅慈不予理睬,自顾自下车。一个年轻人迎出来,殷殷替她接过公事包。
世贞没有细看,她别转面孔。
不不不不是妒忌,她只有替雅慈庆幸。
旁人都好像可以得到他们真正想要的,王世贞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能力保护她、爱惜她的父母,还有,成功的学业,体贴的丈夫,一个温暖富足的小家庭……汽车喇叭忽然响起来,车子挤成一堆。
司机探头出去,与隔壁车子交换消息。世贞间:“怎么了?”
“前边撞车,交通阻塞,看样子会是三两个小时的事。”
“那我下车步行好了。”“王小姐,你自己当心。”
“我知道。”
“王小姐,童先生问起,我怎么说?”司机听差办事,值得原谅。
“说我已经回家。”
“是,王小姐。”本来打算与雅慈去吃上海菜,此刻除出回家,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
天淅淅下起雨来,世贞抄近路走回招云台。
路经花档,她选了一束玉簪,等两位家庭主妇先付钱。
其中一个说:“早十多年,买菜不那么辛苦的时候,总可以省下钱来插一两支剑兰或是玫瑰,现在不行了,蔬菜往往比水果贵。”世贞神驰,她多希望她到中年,也可以把这种事当大事,一本正经提出来与家人朋友讨论。
正想留神听下去,身后有人说:“看我找到什么?”世贞一转身,看到的却是童保俊。他手上捧着一大把姜兰。
花档主人大喜,“先生,夜了,便宜一点给你。”时限已届,已无讨价还价之力。
世贞诧异,“你怎么会找得到我?”
“没办法,至宝总得看紧。”
“至宝,那是一个好名字。”他笑笑,“将来有个女儿,乳名就叫至宝。”
看样子他已决定化解他俩之间的误会。
他捧着那一大把花,跟她并肩走。
世贞看着前边的路,忽然抱怨说:“累了,走不动。”童保俊说:“不怕,我背你。”“你双手可是拿着花。”
“你拿花,我背你,来。”“那么多人看着,不好意思。”
“不是说累吗?”他蹲下。
人生有几何可以得到这样的承诺,世贞伏到他背上。
这是一次颇严厉的考验。世贞并不轻,她体态硕健,可是童保俊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开步走。“重吗?”
“你身轻如燕。”世贞笑了,所以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高大的男朋友,原来有这样的好处。
他们之间的误会似乎冰释了,途人有无侧目?可是都会居民早已学会事不关己,目不斜视,童保俊居然可以一路顺利背着世贞回家。
他们到的时候,司机也驾车出现。
童保俊不避嫌,背着世贞进电梯。“喂,到了,可以放下我。”
“还没到家门。”他一直背她到门口。
世贞索性把脸伏在他肩上,怪不得被疼爱的孩子全被背着或是抱着,实在太舒服了。世贞把门匙交给童保俊。
童保俊一直走到沙发前才坐下,世贞坐在他背后,陶醉了一会儿,才回到现实世界来,这才发觉童保俊气不喘,脸不红。
世贞微微笑,“真看不出,原来是负重好手。”
“你早应知道我是童家的支柱。”
“总共得一母一弟,不算太辛苦啦。”
“可是,不知怎地,老是吃力不讨好。”这也算是抱怨了,半句起,一句止,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他自己做了一杯咖啡,静静喝完。
像是鼓起勇气才能说:“有你作伴,才知道从前的日子多寂寞。”然后,轻轻叹息一声。那夜,世贞做了一个梦。
她置身一个宴会,正皮笑肉不笑与其也客人打招呼寒喧。
突然看到父亲出来唤她:“入席了,还不快过来?”世贞看得很清楚,父亲上唇蓄着白须,穿白衬衫,外表相当整齐。
她跟他走到一问偏厅,里边只有一张长方型桌子,已有几个人坐在那里。
世贞知道人数太多,重要客人全坐在正式宴会厅,这张长桌显然是临时安排的。
可是世贞毫不介意,她看到母亲,便过去坐她身旁。
那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母亲早已辞世,只取饼饭碗,扒两口饭。
桌上没有菜,邻座有一白发胖洋妇,紧紧抓住一盘公家菜不放。
世贞母亲不管三七廿一,伸过筷子,在那盘夹了一着菜放在世贞碟子上,略作抱怨地说:“你吃呀。”世贞觉得抢菜吃不好意思,“妈妈,”她说:“我自己会夹。”
一顿饭而已,多吃点少吃点,在何处吃同什么人吃,有什么重要。
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一切历历在目,连那碟菜是茄子蒸肉丝也看得一清二楚。
世贞呆了半晌。
逝世的父母来向她托梦,他们怕她不够吃,可怜的精魂始终挂住小女儿的生活问题。
世贞轻轻凄酸地说:“妈妈,我自有打算,我吃得饱。”他们知道她凡事不会争,只会避开,多番吃亏只是哑忍,往往使宇贞得了面光还要占光。
世贞喃喃道:“我够吃。”渐渐握紧拳头,觉得这是一个使命,必须向去世的父母交待。翌日回到公司,和颜悦色,一点痕迹也没有露出来。
中午,陪童保俊到私人会所吃饭,又想起那个梦。
是母亲提醒她需要争取吗。抑或,潜意识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才做这种梦?
要保证一生衣食无忧也不是难事,对面就坐着童保俊,大可开口,不过那需要牺牲许多自尊心,所以世上女子都希望有能力的男子自动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