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赖,还赶得上。”
他又说:“公司赚钱。”
“甄律师已同我说过。”
“希望十年内本利一起归还。”
“祝你顺利。”
“我心中永怀感激。”
可晴不出声。
“恳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晴刚想说不必要,忽然听到他的心声。
许仲轩的嘴唇没有动,可是可晴清晰听见他说:“我想知道事情真的已经不能挽回了吗?”
佣人进来替他们斟咖啡。
接着,园丁也开始在长窗外巡视草地。
许仲轩并不笨,他当然知道人家已经对他起疑。
他开口,又闭上嘴。
可晴又听到他的心声:“到了后来,我发觉我们的兴趣爱好是那么相似,我希望进一步发展。”
可晴开口:“一次受伤,已经足够。”讲得再明白不过。
“不再给我机会?”
“我从不相信背着创疤重头来过,大家找新的出路岂非更好。”
“我已经与少屏分手。”
“你有否照顾她?”
“有,我的薪水,一半交予她,直至她找到工作。”
“也许,你俩可以重修旧好。”
“你毋需向我交待。”
许仲轩颓然,“我们太低估了你的智慧。”
可晴直认不讳:“是,我其实很懂得保护自己,不过,怎么可以让你们晓得呢,若无机可乘,还有谁来理我。”语气异常不在乎。
许仲轩知道这次是白来了。
“是我装可怜吗,不见得,我并没有做戏。”
“我知道。”
这时可晴站起来说:“我还有点事。”
佣人一听这句话,立刻进来:“大门在这边。”
许仲轩只得告辞,走到门口,他还想回头说些什么,一心以为可晴似平日那样在背后送他,等转过身子,才发觉她早已不在。
那样坚强与决绝,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久之前,信任他的时候,还百分之一百全情投入。
许仲轩黯然离去。
可晴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看佣人吸尘,机器哑哑的声音有催眠作用,可晴发觉她的双手仍然在簌簌的抖。
罢才的表现那样镇定、冷淡、老练,叫她用尽了全力,此刻她只能坐在一角发呆。
脸颊有点凉,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泪。
可晴意兴阑珊,动也不动独自坐着直到大厅的灯亮起来。
她踯躅回房间。
忽然之间,像是听到祖父说:“可晴,你做得很好。”
可晴躺在床上,“我已尽力。”
“他们不再可以欺侮你。”
可晴讪笑,“欺骗过程中,我并不觉得痛苦,日夜有人陪伴我,感觉良好。”
“他们对你绝非真心。”
“他们演技一流,装得真像,难分真假,我着实享受。”
“可晴,他们也难瞒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听到许多不该听到的故事,像一个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给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讨厌到极点。”
“原本,以为手术可以帮你。”
“真是一场误会。”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佣人们在谈论她。
“轻些,她睡着了。”
“怎么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没有约会。”
“不要心急,她慢慢会恢复信心。”
“其实呢,做一个普通健康的人最快乐。”
“但又有几个人会那样想。”
可晴一直躺在床上。
渐渐脚步声远去,大屋静得一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
张思悯医生遵守诺言,前来探访可晴。
“可晴,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这双耳朵不受欢迎。”
“奇怪,这么久你还没渡过适应期。”
“我永远不会习惯它。”
“再等一等。”
“让我恢复旧时那样。
“可晴,彼时你是一个聋人。”
“我如果仍然听不见,朋友至今还陪着我。”
“早知如此,在治愈你的前后,就该给你心理辅助,我疏忽了你应变的痛苦。”
“张思悯,请你施手术让我回复到静寂世界里去。”
“可晴,我是医生,我怎么可以毁坏你听觉。”
可晴十分固执,“我生下来就没有听觉。”
张医生无言。
可晴说:“我追求的是宁静的生活,不是声响。”
“但是你现在可以听到音乐,你不觉音乐悦耳?”
“我根本没有听音乐的习惯。”
张医生碰到他有事业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他凝视秦可晴。
这个清丽的年轻女子脸容憔悴,显然受到极大的精神折磨。
“张医生,我不需要听觉,它使我困扰,祖父说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恳请你帮我忙。”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水晶一样。”
“你有无与亲友商量过这件事?”
“我没有亲友。”
张医生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张医生,你有亲友吗?”
张思们仰起头,她说得对,他没有家室,终身努力实验工作,他也没有倾吐心事的对象。
可晴说:“声音使我害怕,我选择静寂。”
张思悯医生说:“做这项手术你需签名。”
可晴微笑,“我愿意。”
“对你的学业可会有影响?”
“做学生不靠一张嘴。”
“将来工作之际——”
“张医生,你亦明白我这一生都无需工作。”
她都设想到了,声音平静而悲哀。
“婴儿的哭声——”
可晴讪笑,“即使在我最乐观的时候,我也知道,我不会有孩子,人生本无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张医生长叹一声,“可晴,我无言。”
“请把电波截断,还我本来面目。”
“这真是我最最失败的一项手术。”
“不,你实验成功,使我祖父临终前得偿所愿,你是一名伟大的医生。”
张医生苦笑,“可晴,我很高兴你仍然维持着幽默感。”
手术定在三日后举行。
张医生再三问她:“一点留恋也无?”
可晴答:“也不是。”
“会否回心转意?”
“不,太多恶言恶语,不听为佳。”
“这次手术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个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么说。”她微笑。
麻醉药使她万分松弛,失去知觉前刹那间看到祖父趋前来看她。
可晴心中一丝悔意也无。
听过了,见过了,体验过了,她情愿回到从前世界里去。
日后她仍然能够靠手语以及读唇来与人交通。
秦可晴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重大的决定,这还是第一次。
苏醒时可晴觉得心境平和,张医生的面孔趋得很近,她朝他微笑。“我又成为光头了?”
“不,只剩除耳边一小角头发。”
可晴点点头。
“怎么样?”
“很宁静。”
“正是你最想要的?”
“是,谢谢你,张医生。”
“有人来看你。”
甄律师轻轻走进来,神情困惑,鼻子发红,“你这孩子……”
可晴当然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
她劝慰甄氏:“你们有听觉的人,一直以为听不见是一项重大损失,正像天资聪颖的人老是可怜资质较差的人一样,可是你我都知道笨人永远比聪明人开心。”
甄律师只得摇头说:“与众不同总要吃苦。”
可晴答:“你说得对,现在我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甄律师无奈。
“你有一个朋友在门口等。”
“我的朋友?”可晴讶异。
“我去叫他进来。”
可晴觉得她已经没有深交的朋友。
门一推开,她呵地一声,那精神奕奕阳光笑容的正是屈展卷。
他走到她附近坐下来,做起手语。
“刚想到府上收书,却找不到你,吓了一跳,以为你临阵退缩。”
可晴意外,“你会手语?”
“正在学习,做得不好,请多多指教。”
可晴微笑,真是有心人。
“看到你精神尚好,十分安慰,书馆希望你出席书本移交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