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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室的音乐 第6页

作者:亦舒

少屏问:“职位是秦可晴小姐私人秘书?”

“假如你愿意的话。”

“无功不受禄。”

“那么,做陪读生,我们一起进学校。”

少屏勉强地笑,“我想想清楚。”

可晴失笑,“你怕失足?”

“我怕成为寄生草。”

可晴不语。

少屏轻轻模她的耳朵,“你已与常人无异,我太替你高兴。”

可晴的手也掩住耳朵,忽然尽情地尖叫起来。

这次,保姆并没有再出来视察。

任何人失聪二十一年,只在书本中得知各种声音是什么样一种现象,都有权在恢复听觉后尖叫。

傍晚,甄律师来了。

他带两个女孩子出去吃饭。

西餐厅出乎意料之外的静寂,客人已经不多,客人吃东西又像守礼拜,默默吞咽,鸦雀无声。

甄律师问:“可晴你有什么计划?”

可晴正在听自己喝汤的声音,要定定神才说:“我知道祖父想我升学。”

“你打算挑哪个国家进修?”

可晴笑,“我成绩平平,也不是爱去哪里就可以去得到。”

甄律师轻轻答:“你交给我办好了。”

“那么,请劳烦一并替少屏办手续。”

甄律师好奇,“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少屏看着可晴,“在一次游泳比赛中。”

“不,我掉了围巾,你叫我拣,我没听见,你追上来,记得吗?”

“你的保姆只管向前走。”

“那年你十岁。”

少屏笑,“我一直比你老气。”

可晴说:“不一定,你有时比我活泼。”

少屏说:“又好像是因为有人在街上欺侮你,你家司机又未到,我帮你喝退那几个大个子。”

可晴想起来,“对对对,他们拍手笑我是聋子。”

甄律师颔首,她们间自有渊缘。

“孟小姐请你把学历成绩尽快交予我。”

少屏收敛笑容,“那是一笔庞大的费用。”

甄律师答:“作育英才不以金钱衡量。”

少屏有点感动,没想到多年来愿望得偿是因为秦家的慈善。

她跟对了朋友。

在这个时候,邻座一男一女忽然起了争执。

那男客不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令到女伴勃然大怒,站起来狠狠赏了他一巴掌。那清脆的啪一声令全场触目。

接着,那盛妆女郎拂袖而去。

可晴眼都不眨看着这一幕,兴奋到极点,原来有声电影是这样精彩。

甄律师连忙低声。“别看,不礼貌。”

可晴急急低头。

眼角瞥见那个男人满面通红掏出钞票付了账才走。

他一走可晴又咧开嘴笑。

少屏纳罕,“你绝少幸灾乐祸。”

“这不是什么灾难。”

少屏说:“对那一男一女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连甄律师都忍不住:“如果真有缘份,打也打不散。”

“这么怪。”

“是,男女闲事往往怪得不能以常理解释。”

可晴回到轨道上去:“祖父觉得北美洲才是读书胜地。”

甄氏答:“我会着手找学校。”

回到公寓,时间还早,少屏立刻到厨房找东西吃。

一见保姆做了肉丸意粉,不胜欢喜。

可晴笑问:“你没吃饱?”

“我最怕新派法式菜,三只虾仁,两片生菜,摆得像美妙图案,吃下肚子如沧海一粟。”

少屏又吃了一大盘肉丸意加半条蒜茸面包。

“食得是福,”她抹抹嘴,自斟一杯波多红酒,“最简单实惠的得益。”

最难得的是吃得这样凶狠也从来不胖,两个女孩子身型十分相似,只有在转过头来时才发觉有分别,少屏粗眉大眼,一股英悍之气,而可晴却满脸抑郁。

可晴渡过了她一生中最刺激的一日,睡得很沉。

半夜朦胧间看见门缝下一条亮光,少屏还没上床。

可晴听到她在讲电话。

“能够升学,当然是好消息,我自信读得上去有余。”

声音低了下去,变成喃喃细语。

棒了很久,可晴又快睡着了,才听见她说:“我也爱你。”

可晴半睡半醒间有点诧异,这分明是密友,却从来未听得少屏提过。

她们二人相敬如宾,关系文明,一向不追究对方的秘密。

男生都喜欢活泼的少屏。

少屏一向受人追求,约会不断,却不炫耀。

可晴又睡着了。

可是脑子维持一丝清醒,她忽然睁开双眼,噫,睡前明明已关掉电子耳朵,怎么会听见少屏讲电话,莫非是做梦?

可晴刹那间清醒,开亮床头灯,拿起盒子开关,小小红灯熄灭,她记得不错,她不应听到声音。

可晴呆住,这是怎么一回事,开关掣出了毛病?

天惭渐亮了。

她起床,报纸已经送来,这时,她又听不到什么了。

她做了茶喝,一边开启电子耳朵。

呵,那对话又来了。

悄悄地,如偷情的人儿,脚步轻盈,钻进可晴的脑袋。

“我到今日还怀念他的一切。”

是同一位女士那泣血似的声音。

可晴转头一看,发觉挡在通风口铁丝网的座垫已被保姆移走。

“每早他出门去的时候,总会亲吻我一下,半明半灭间,知道自己被爱,感觉真好。”

无限缠绵,可晴听得呆了。

“可是,那一切也都过去了。”欷虚不已。

这时,少屏起来,看见可晴,“这么早?”

可晴说:“嘘。”

少屏莫名其妙,坐下斟茶。

可晴听到心理医生说:“或许另外一段感情也可以给你同样的满足。”

“不,那时我年轻,现在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了。”

少屏这时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少屏,你听得见吗?”

少屏瞪眼,“听什么?”

“过来,”她把少屏拉近通风口,“听。”

少屏侧耳,“我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那女子明明在说:“我永远不会爱另外一人那么多。”

少屏摆摆手,“可晴,请问你叫我听什么?”

啊,可晴发觉她的电子耳朵比常人敏锐许多。

她不得不说:“没什么。”

“这么早起来?”

“情绪兴奋,难以入眠。”

好奇心来了,她披上外套,打算出门去。

“你去哪里?”少屏急问。

“等人。”

“我陪你。”少屏也套起大衣。两个女孩子一起到楼下。

少屏抱怨:“喂,一早等谁?无故陪你疯。”

可晴不出声,静静站在门口。

没想到这位邵医生一早开始见病人。

少屏不耐烦了,“究竟在等谁?”

“少屏,你上楼去好了。”

“我怎么放心你一人站这里?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晴笑笑,正想开口,听到脚步声。

旧房子没有电梯,二楼有人走下来。

可晴拉一拉少屏,少屏会意,两人眼看马路,像是要截计程车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那人出现了,是一个瘦削戴着太阳眼镜的女子,头发严密地用一方丝巾包裹着。

她便是那个天天来找医生呻诉的病人了。

一辆黑色的车子驶过来接她,她上车离去。

第三章

看到她的真面目,可晴松了一口气。

“是谁?”

可晴与少屏回到公寓,她指着通风口:“这里,可以听到三楼她与心理医生的对话。”

“哗,顺风耳。”

“别笑,是真的。”

“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可晴笑,“有时,听不见也是好的。”

少屏接下去:“希望可以练成这种功夫,不喜欢的话听不见,不喜欢的事情看不见,不喜欢的人远远躲开。”

可晴笑,“我一关掉耳朵就行。”

“耳朵有开关,也只得你一人这么厉害。”

两个女孩子笑了。

甄律师来访。

他羡慕地说:“年轻真好,什么事都是开心的。”

少屏诧异,“你也曾经是个少年人。”

甄氏搔头,“可是我自幼被誉为少年老成,一日担心学业,怕事业无成,有负列祖列宗,从来没有开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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