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妇笑容可掬,“适才那位太太还价一百一十万。”
程真也笑,“她们来自台湾吧,台湾人有钱。”
“她说她是美国公民,两位女士对话用法语,我在中学才念过三年法语,略谙一些。”
咦,这是什么路数?记者本性好奇,情不自禁,不过表面上不动声色。
程真问:“屋主底价是什么数目?”
洋妇笑,“一百二十五万。”
“屋主是华人吗?”
“给你猜中了。”
“我回去想想。”程真取饼卡片。
她回到园子去研究花卉种类,碰到那两位女士,原来她们还没走。
那位年纪较大的立刻别转面孔,佯装看不见程真,另一位年轻一点儿的却朝程真微微点头。
程真挺不介意别人是否看得起她,立刻知趣地退避三舍,免得引起别人不快,一眼看到自己的卡叽裤矿工靴及布背囊,不禁暗暗好笑,难怪衣着华丽的太太要不满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黑色的欧洲房车已经停在私家路上。
那位年长的太太欢呼一声,“毓川来了。”
程真一怔,这名字好熟。
只见车门打开,一位身型高大的男士下车来招呼女眷上车。
啊,是他,程真恍然大悟,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孙毓川部长。
程真站在紫藤架下笑了起来。
那位孙先生一抬头,猛地也看到了绿荫中有一张熟悉的笑脸,可是来不及辨认,他一迟疑,那张脸已经消失。
程真看着她们上车,车子迅速驶走。
洋妇在身后说:“随时给我电话。”
程真点点头离去。
弄一张地图来,把这山头上华裔拥有的房产打上记认,结果会使人震惊吧。
程真满脑子鬼灵精。
回到公寓,见董昕已经起来,抱着电话讲个不休。
半晌,总算讲完了,他说:“换件衣服一起出去与几个朋友喝杯茶。”
“可是我约了程功。”
“我们在四季,你与程功稍后来会合,还有,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董则师,实不相瞒,我去找房子。”
“你最爱剃我眼眉毛,自己的房子在盖,又找什么房子?”
“看样子起码还需一年。”
董昕不语。
“公寓实在不够住,你看,书桌放在床头,洗衣机挤在浴室,你睡在书房,吸尘机放客厅,这成何体统?”
董昕仍然悻悻然,“你对我没信心,成百上千的业主把在我身上投资,你却泼我冷水。”
“看,当是我私人的投资,不可以吗?”
“我要赶着见客,你的事何用同我商量!”
董昕碰碰嘭嘭的一番扰攘,终于出门去。
真凑巧,程功就站在门口,董昕与她寒暄两句,头也不回地就走。
“他怎么了,”程功进屋来,“换了地头,仍然火爆脾气。”
程真摊开手,“程功,让我看清楚你。”
只见程功脸容秀丽,身段高挑,白衬衫,蓝布裤,球鞋,朴素无华,一面孔书卷气,程功心中十分欢喜。
“好吗,高材生?”她与她拥抱。
“很好,你们好吗?”小程功问得很有深意。
程真颓然,“我俩关系已病入膏肓。”
“不会啦,还会生气就还有得救啦。”
程功倒是很了解夫妻关系。
“你没带朋友来?”程真好奇。
“我役说带朋友。”程功否认。
“诡辩,有好的朋友不妨带出来大家看看。”
“我还没找到适合的朋友。”
“建筑系里应有理想人才。”
“说起来,功课上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董则师。”
“那真好,他一向诲人不倦。”
“来,妈妈,换件衣服去喝茶。”
“嘿,幸亏我还带着几套阿曼尼。”
原本程真以为需要与董昕的业主闷坐,可是世上往往有意外之喜。
王姓业主的朋友姓叶,叶先生太太在台北搞出版事业,与程真谈得非常投机。
渐渐说到私事。
“董太太在看房子?”
“叫我程真得了,我一向在办事处用本名,人家一声董太太,我茫然不知应对,对,今天上午我到北岸看来,价钱已经十分贵了。”
“你看的是哪里?”
“西温的爱蒙路。”
“可巧我们在爱蒙七0七号有房子出售。”
程真大喜,“可是门口有紫藤架那一幢!”
“哎呀,真是有缘分。”
“我看中了它,叶先生,底价怎么样?”
“这样吧,你叫董先生在海滩路的大厦顶楼给我们打个折扣,我们也减到一百一十万。”
程真笑着叫:“董昕,董昕,你听到没有?”
董昕当着那么多人,没折,只得说:“她想买来孝敬父母。”
王太太笑,“我早说是生女儿好。”
程真搂着身旁的程功,“谢谢王太太。”
程真极少愿意出来帮董昕敷衍业主,这下子把气氛搞得那么热闹,董昕的气也渐渐消了。
“真没想到董则师的女儿已经这么大,又能承继父亲念建筑,将来开爿公司,就叫董与女,多美。”
程功只是微笑。
少女文雅秀丽,把两位中年业主太太吸引住,不约而同,异口同声:“我家小儿——”
程真哈哈大笑,露出三分豪迈的江湖味。
程功亦觉可笑,年轻的她没想现在还有家长代子女相亲这一套。
那叶太太对程真说:“我叫经纪打电话给你。”
那今天总算没有白出来。
回程中董昕问:“你买房子来干什么?”
“住在那里等董宅建好再搬。”
“也好,反正届时地皮一定涨价。”
程真的心一动,“关于太平洋怡安那二百0四亩地皮,你知道多少?”
董昕答:“一无所知,还有,我决定住在市中心,出人方便,搬家别叫我。”
程真沉默,那就变成分居了。
董昕真是会得惩罚人:你自作主张?好,你苦果自负,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要受到教训。
程真独当一面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岂是省油的灯,不过此刻她深深悲哀,不想与董昕开仗,曾经一度、他俩吃面吃饭都密密商量一番,到了今天,已经各走各路。
她不出声。
一边程功轻轻握住养母的手。
只有她知道她难受。
程真问:“你生母有无与你通讯息?”
程功摇摇头,随即微笑,“别替我担心,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的母亲。”
程真笑了,人生在世,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此
程功跟他们回家,取出笔记簿,向董昕请教几个问题,董昕仔细逐一回答,程真冷眼旁观,发觉他不会难为别人,黑面孔只用来应付妻子。
程功一走,他淋浴换衬衫,“我出去陪汤姆。”
程真摆摆手,不想多说。
她一个人在家看书。
太阳还没有全下山,经纪的电话已经来了,“董太太,叶先生他们叫我与你联络,明早我来接你再把七0七号仔细看一遍。”
“明日我们就可以成交,我不能叫叶家吃亏,既然有人出一一0,我出——。”
“那太好了,谢谢你,明早我九点半到府上。]
其实他们早已经分居了吧,还天真地以为换一个城市,换一个地方,两人的感情会得康复。
不过离得远远也好,免得做戏给亲友看。
程真一肚子气,直憋到第二天早上。
见到了董昕,便问:“要不要陪我去帮眼?”
“放心,没有人会骗你。”董昕冷冷地答,“我没空。”
他好像真的忙极,手上一大叠传真正在批阅。
“那好,”程真颔首,“耽会见。”
她换了衣服,抓起背包就出门去。
经纪还未到,程真一人站着等车,只觉秋高气爽,空气清新,而她还年轻,又不愁生活,何苦钻牛角尖,气渐渐消了,看到经纪朝她招手,立刻上车。
那洋妇满面笑容,“早,董太太,你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真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