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在此赎罪。
酒瓶自他手中跌到地上,仆地一声,万亨睁开眼来,“慧群-”在他心再也没有他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第二天:天雨不停。
万亨发觉秀枝站在对面马路上,动也不动,彷佛在跷践,来还是不来。
这样站下去,很快会感染肺炎。
万亨只得出门去让她进屋。
到了友谊,他轻轻走到飞镖板前,连放四箭,均中红心。
有人在他身后鼓掌。
他转过头来,看到一名高佻的华女,笑容可喜。
“谁?”
“老板,是吧攘朱风芝。”语气十分乖巧。
万亨讶异,“这店裹彷佛没有外国人。”
“有,两个倒垃圾的及一个保镖均是英人。”
“是周万新的主意?”
“正是经理的意思。”
她梳短发,穿着全套男服,加一件围裙,看上去十分潇洒漂亮。
周万新出来,“风芝是我们这的活招牌,迷倒不少客人。”
是吗,万亨一点也不知道。
“风芝在大学读美术,在这赚学费。”
“学生可以兼职?”
“唉,你不说,谁知道。”
万亨只得沉默,他已经不懂得世界是什么模样,行情走势人情世故又该如何处置。
他忧郁地低下头。
万新连忙鼓励他:“万亨,你就打理酒吧好了。”
“一只手如何调酒?”
“风芝帮你。”
那姓朱的女孩子把脸趋过来,“让我试一试。”
万亨看看她,忽然想起父亲在家时时吟的一首诗词,叫什么花前常病酒,镜朱颜瘦。
这一位朱颜说:“你调好酒,我替你倒出来,不就完了。”
万亨没有回答。
只有慧群是他的左右手,并无他人可以占去她的位置。
算一算,一辈子彷佛已经过去了,他像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不不不,周万亨的心境已经似六十五岁。
但是他实际年龄只有廿五岁。
他哑然失笑,廿五岁,很多人在这样岁数还未自大学出来呢。
镑人有不一样命运。
入夜,客人渐多,聚集在炉火边不愿离去,把淋湿的大衣挂在炉边焙乾。
风芝在炉添了些肉桂,爆出异常的香气。
万新见兄弟发呆,便陪他说话。
“你见过秀枝了?”
万亨点点头。
“我留她在厨房打杂,她很争气,从不犯错。”
“那孩子呢?”
万新很高兴,“你还记得宝宝?上幼稚园了,说得一口好英语,同外国小孩一样。”始终有点崇洋心理。
万亨说:“最争气的是你才真。”
万新模模后颈,“你不在,我不得不挺着,学着做,”有点尴尬,“暧,居然也长了头脑,都称赞我,说我前后判若二人,不再是从前烂塌塌好赌的周万新了。”他讪笑。
万亨走到后门口去,吸口新鲜空气。
天空紫灰色,不全暗,没有月亮,可是北斗星大而闪烁。
风芝出来倒垃圾,看到他。
他诧异,“怎么叫女孩子做这种工作?”
风芝嗤一声笑,“老板心地真好。”
万亨不再言语。
风芝一时没有回去的意思。
风雨潇潇,万亨温和地说:“头等你呢。”
她啊呀一声,匆匆回转去。
自那天开始,周万亨每天到酒吧帮一两个小时忙。
夥计们都喜欢他,周万新有点小人得志,遇到挫折便暴跳如雷,周万亨完全不同,他只消抬起头来间一句“什么事”,万新便会静下来。
但兀地库漏水,意外停电,酒厂罢工,全不是问题,无论怎样都水来土淹,兵来将挡。
有他在,事情好办得多。
秀枝总是避开他,他在,她就迟些来。
一日,推门进来,见到他在监视换电器,连忙避到街上去。
朱风芝见到这种情况,看了万亨一眼。
万亨不理。
风芝大惑不解,“她为什么怕你?我们都不怕。”
万亨不语。
她去把灯开亮,“现在好多了。”
万亨叫人把楼梯抬到另一边去。
风芝又说:“我听过关於你的故事。”
万亨仍然不出声。
“听说,她是你的前妻。”
周万亨走到另一头,不去理睬她。
朱风芝却跟过去,“即使是前妻,也不该那样对她。”
万亨佯装听不见。
“你不像是会对任何人不好的人。”
万新出来听见,瞪她一眼,“再多嘴你下学期学费就要到别处去赚了。”
“咄,”朱风芝说:“对街的红攻瑰不知多想我过档。”
万新斥责:“大学生也以转场子为荣?”
风芝看万亨一眼,有点忌惮,悄悄走开。
万新犹自在她身后嘀咕:“少不更事。”
万亨问:“几岁了?”
“廿三,查过她证明文件。”
“还不。”
“幼稚。”
“环境好,毋需长大。”
“万亨,爸妈想见你。”
“是该回家走走了。”
万新很高兴,“你一年多没回家。”
“义肢没装好,怕他们难受。”
万新说:“现在看上去,同真的无甚分别。”
万亨忽然笑说:“你真大大长进了,几时学得那么虚伪?”
万新愣住。
他把假臂除下,用右手拿看它挥舞,一边说:“真的一样!”
万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万亨把手臂又穿回去,“万新,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万新说:“我不是为自己。”
万亨笑笑扬扬手,“你看,同真的无甚分别。”
他们决定周末返家。
朱风芝与万新一起来,万亨好不诧异。
万新说:“我同风芝说好,由她客串你女友。”
“什么?”
“给爸妈一个希望。”
“你搞什么鬼?”
“听我一次好不好?”
“你这唐人街烂脚,会有什么好主意,风芝,你马上给我回去看店。”
万新按住兄弟,“万亨,爸妈老多了。”
万亨抬起头,看见蓝天白云,想起父母的劬劳未报,不禁叹一口气。
万新再游说:“请让他们放心。”
终於,一行三人齐齐出发,由万新与风芝轮流驾驶,万亨乐得轻松。
第五章
风芝一路照顾茶水,十分周到。
途中万亨打开酒瓶,万新与风芝一齐说:“少喝点。”
万亨笑了。
他把酒瓶放在脸颊上转动,这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愿也不会离开它。
到了家,看到父母,万亨愕住,没想到他们老了那么多,内心惶恐。
案亲头发既白又掉,已看到秃顶,母亲一脸皱纹,愁苦似现形打摺。
啊,活月兑是一对老人了。
唯一比看到父母年老力衰更懊恼的事可能是看到自已年华逝去不复精壮。
上一次与慧群来看他们还是好好的,万亨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喃喃道:“一定是我们兄弟俩不长进的缘故。”
风芝在一边笑,“没出息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不争气。”
周母破涕为笑。
那天万亨比平常累,提早睡,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百感交集,几次三番醒来,终於下楼找酒喝。
谁知楼下灯火通明,一看钟,才十点三刻,连侄儿周家豪都还在一角玩电子游戏机。
母亲的声音十分响亮,一边饮泣一边诉苦:“万亨这一辈子,恐怕┅┅”
只听得万新劝道:“男人怕什么,那朱小姐不一样对他好。”
“朱小姐是你们的伙计。”
“那也不用跟到利物浦来邀功。”
周母有点回心转意,“那么,他俩几时结婚?”
“妈,现在没有人那么忙结婚了。”
万亨坐在梯间听母亲谈话,觉得无限温馨,不禁心酸。
又回来了,一切像一个梦一样。
忽然听到身后有瑟瑟声,一转头,才发觉朱风芝也坐在楼梯上,位置只不过比他高几级,正似膛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俩互相笑笑,并不出声。
万亨喝一口酒。
周父取了一幅毛笔字出来,吟道:“枯木逢春有奇遇”。
这是在说谁呢,又该是打什么谜语呢,明天有几个人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