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叔叔。”
“妈妈去了什么地方?”
万新侧然说:“一直问要妈妈。”
“妈妈身体有病,去了医院。”
孩子睁大双眼,恳求说:“带我去见妈妈。”
“明天同你去。”
“这孩子一点麻烦也没有,自己玩自己睡自己会得上厕所。”语气充满怜惜。
稍后万新去开工,万亨与孩子厮守,相处融洽。
他脑海中渐渐拼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本来林秀枝可能打算带着孩子嫁过来,终於改变主意,认为他不是她的终身对象,继而摆月兑他。
她对他没有感情,即便在最潦倒时刻,她仍然认为他配不起她。
这已经不重要,万亨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即便是陌路人,他也希望她活下去。
第二天,他携同孩子去探访林秀枝。
林秀枝颤魏伸出手来拥抱幼儿。
看护说:“下午可转入普通病房。”
万亨放下了心。
他走出走廊取杯水喝,一抬头,看到了曹慧群。
慧群一脸狐疑之色,声音不甚踏实,“你哥哥说你在这。”
万亨呆呆站着。
“那女子是谁,那孩子又是谁?”
万亨张大了嘴,又合拢。
慧群轻轻说:“我想我应该得到一个答案。”
万亨答:“是朋友。”
“真相。”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应该一早告诉我,怎么可以留待今日揭发。”她的语气开始严峻。
万亨自己也糊涂了,他说:“名义上,那是我的妻子。”
慧群面孔转得煞白,“什么?”
“我可以解释。”
“你的妻子。”
“但是”“你一直是有妇之夫?”
万亨辩说:“我有名无实,十分不幸,请你坐下来听我细述。”
曹慧群拂袖,“谁还要听你胡说。”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她怎么会在医院?”
“服毒自杀。”
慧群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时,披着白袍的秀枝挣扎地扶住门框出现,扬起手,似想说话。
慧群一见,立刻转身走。
万亨跌足。
看护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回到床上去,否则要把你绑起来。”扶着病人进房。
孩子走到他身边,轻轻叫:“爸爸。”把头靠在他膝上。
万亨把她褛在怀中,再也不想说话。
他抱着孩子进病房。
秀枝焦急羞愧,指着胸口,又指指门口,有口难言。
看护说:“那只毒药使她暂时失声,有话只好写出来。”
秀枝取饼纸笔,写:“对不起。”
万亨维持沉默。
秀枝状如枯缓,他实在不忍再加以责备,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抱着孩子离去。
在公路车上,他同幼儿轻轻诉苦:“新居都已经看好了,就差行礼,看看新娘子又跑了。”
小孩模他的鼻子。
“都是因为你,喂,你为什么害我?”
孩子咕咕笑。
“将来,你嫁给我,服侍我,爱惜我,当作还债补偿。”
孩子小小双臂抱紧他脖子。
邻座一位银发老太太忍不住微笑说:“从前我也不明何以大人喜欢与婴儿说话。”
万亨赔笑,“他们听得明白吗?”
老太太说:“我想他们懂得,看,他们的眼睛何等了解。”
万亨抱起孩子下车。
他打电话给慧群,她一听到他声音就挂断。
万新讶异道:“如此刚烈,也不是好对象。”
万亨没好气,“你想她怎样,两女共事一夫?”
“至少花十五分钟听男友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万亨说:“也许我不值十五分钟。”
万新却说;“也许她的自尊值一段姻缘。”
万亨取饼外套,“我去找她。”
万新牵牵嘴角,“可能母亲说得对,我们两兄弟的确命苦。”
万亨不语。
他在慧群门外等了半天,累了蹲在道旁喝纸杯咖啡,紧盯看大门不放。
终於,有一个红发女孩出来问:“周?”
“我是。”
“慧群乘火车先到牛津,再北上湖区,旅游完毕,决定回香港,你若要追上去,倒也来得及。”
“什么班次的火车?”
“大中央站四时十五分开出。”
“现在已是四时。”
“你若沿路轨追上去,可以追得到。”
万亨一征。
“就看你可愿意,火车总会停站,你会看得到她,不过,如果你有更好的事要做,那就很难说了。”
万亨微笑,“我还有三天假期。”
“绰绰有馀,祝你好运。”
“请问你芳名。”
“英格烈。”
“为何把慧群的行程通知我?”
英格烈微笑,“慧群若不想人知道,就不会告诉我,你说是不是。”
万亨开着大哥的老爷车追上去。
有一段火车轨与公路平行,万亨拚命响号摆手。
坐近车窗的旅客都可以看到一个疯狂年轻人在追火车,他们指指点点,叫邻座的人也来看。
这班九零三号火车并不拥挤,十多节车厢疏疏落落,全是坐铺,但是万亨看不到慧群。
他追到牛津站,累得一身汗,口渴、月复饥,不知慧群会在哪个出口下车。
正在踌躇,一位先生笑着过来给他通风报讯:“她在第七节车卡上。”
万亨奔向车卡,上去一看,的确有一位华裔女士,三十多岁,并不是慧群。
在洋人眼中,所有华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万亨如堕入深渊,无比失望。
莫非慧群根本不在车上。
茫然他看到一个白衣裙的纤细背影,一颗心又跳跃起来。
他追上去,那女生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呵,正是曹慧群。
她看到的他一头一脑是汗,衬衫裤子稀绉,神情樵粹,如果他犯的是小事,她一定原谅他,但是这次欺骗非同小可,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曾慧群别转了面孔,假装看不见他。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在小旅店下榻,他也跟着去。
她叁加旅行团观光,他坐在车后,她不同他说话,他维持缄默。
旅客中有几个人看到周万亨驾车追上来,知道首尾,代他抱不平,问曹慧群:“他做错什么?原谅他吧。看他一番苦心,我丈夫甚至不会追我到街角电话亭。”
可是慧群不为所动。
两个人一起旅行,可是互不干涉,不揪不睬。
火车一直往北驶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若果真想苦中作乐,也不是不可能,万亨自从军以来,深知生命无常,他决定每日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出来享受清风明月,忧虑管忧虑,并不能阻止他珍惜光阴。
在湖区的游客街,他若即若离跟在她身后,她知道他在那,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购买纪念品。
有时转过身子,不见了他,心又会一沉,啊,终於走了,不一会他又出现,原来只是开小差去买热狗吃。
有一女孩问慧群“到了苏格兰,你会与他说话吧。慧群低下头,”我不去苏格兰。“那天下午,他走近她身边,坐在她隔壁。他轻轻说:“明日我要随队伍出发,军令如山,不得不走。”
慧群佯装听不见。
“我会嘱律师写一封信给你,说一说事情经过,请你细阅。”
她仍然不语。
万亨低头叹口气,站起来离去。
那同一女孩惊叹:“你放他走?”
慧群忽然对陌生人抱怨起来:“你有所不知,他是有妇之夫。”
谁知那女孩说:“那又如何,他跟着的可是你呀。”
另一位女士也冷笑一声:“你不会把他抢过来?”
慧群错愕,没想到这一班游客道德观念如此松懈,一定是被日光与风薰昏了头。
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家,幸亏表兄弟姐妹众多,天天吃喝玩乐嬉笑,无忧无虑,她不致於陷於情绪低潮。
可是表姐时时发觉她一人躺在绳网发呆。
“什么事?”
“失恋。”
“不要紧,那人配不起你。”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