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才不应该向他摊牌。让他以为我会为他神魂颠倒一辈子好了,有什么不好呢?他可以为此骄傲一生,我叹一口气。人多么的自私。扔在垃圾堆里的东西,还是不许别人碰,占有欲竟有这么强?
我把自己打扮得极漂亮,穿了美宁最好的裙子,然后我过去按铃。他的女管家来开门,眼光充满了敌意,好像在我脸上长满了杨梅大疮。
多么可笑。
天下就有这么多有正义感的人,是我把沈钧绑在房间里的吗?如果我有资格做狐狸精,恐怕我不会选上沈钧。
他在书房里。
他转过头来。白色的细麻衬衫,白色的长裤,他还是一身白。美宁没有白色的长裙,她只有淡蓝色。
我向他点点头。
他递给我一杯威士忌加冰,我有点口渴,一饮而尽。
他点了一支烟,递过来,我在他手中吸了一口。
我坐在他的沙发上微笑着,不发一言。
忽然之间,我们在一起的欢娱,全部都回来了。
他走过来,倚着我身边坐下,两个人挤一张沙发,是最开心的事。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坐在那里抽烟。我拿着空杯子,这一段时间是永恒的,即使有一日我忘记他的脸,我还会记得我们两个,曾经济在一张沙发里,这么的自在开心。
"我认识你,认识得迟了。"他说。
世界上没有太迟的事。我想说,但是我没有说。
他吻我的额角,我的耳朵,我的嘴唇。"我不想你走。"他恶声的说。忽然之间,我又相信了他的话,相信得百分之一百,我抱住了他。
"这个书房是我们的世界,"他说,"我们的世界。"
相信他吧。
如果沈钧肯这样说,就相信他吧。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这么的轻柔,暖和,他的肩膀是这么的强壮有力,我喜欢他,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骗过我,将头理在他的怀里,我可以忘记很多烦恼。
"你的头发永远是湿的。"他喃喃的说。
他的口气里有烟味有酒昧,加上他的男用香水,我觉得是这样的迷人,我抱着他,我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气味,装在罐头里,寂寞的时候,打开一罐出来闻一闻?"
他笑了。"你真的喜欢我,是不是?"
"是啊,但是不一定每一样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得到的,是不是?"我低声问。
"我跟你谈了很多,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甚至连我的妻子。"
但是她是他的妻子,他们会白头偕老。
他们或者不会握着手,但是他们两个人会携着手一起老,毫无疑问。但是他与我共渡的时刻,叫我怎么忘记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们坐在石级上,他白衣白裤的走过来唤我的名字。
我们奔了一条街,吃着雪糕,看着电影,像孩子一样。
他与他的妻子有这么样开心过吗?我不相信。
我是幸运的。
我坐在窗门旁边,是的,我们快乐的日子,是一去不再回了,但是他呢?他的快乐呢?
美宁说:"我不相信,他可以那么轻易的就忘记你。"
我淡然的说道:"我本是一个很容易被忘记的人。"
"我不相信。"
(二十一)
我只多住了三天。
他的妻子回来了。我记得我说过,样子美丽的女子,看到了真人,也不过如此,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开车进进出出,我看到他的孩子。
他不再打电话来,我又静寂下来了。
我们住得那么近,有时候我可以看到他坐在书房里,抽一根烟,静静的坐在书房里。他在想什么?
是的,我爱他,但有什么用?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耸耸肩,我有这个本事,我还真的夺了,只是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束手无策。
我可以坐在窗帘后看他很久很久,他不知道。
他只是坐在那里,还是白色的长裤。
美宁说:"打电话给他,电话就在他身边呢。"
我摇摇头。
他在想什么?
他的孩子,妻子从来不烦他,他们在别的地方。他会不会在想我?没有用了,我的飞机票子已经订好了,我再隔两天就要走了。走了,离开这里。他恐怕永远见不到我了,见到了又怎么样?很冷静的说一声"你好",还是板着脸仅装不认得?还是见不到的好,我不是其中的老手,但是我得训练一下自己。
然后一阵风吹来,美宁关上了半扇窗门,她说:"呀,有点凉呢,夏天好像要过去了!"
我说:"夏天已经过去了。"
"你的行李可都整理好了?"美宁问。
"都整理好了。"我说。
"我那边还有一包纪念品,你少不免得带点东西去送送亲戚朋友,否则的话,像什么呢?你自己是不会有空买的了,故此我替你做了。"
"谢谢你,美宁。"
她握住了我的手。"你这次来,我是希望你快乐几天,既然你快乐过了,那也就行了,但是我没料到事情会到这地步,很对不起你。"她停了一停,"我哥哥,他很喜欢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点点头。
"那就好了。"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我笑笑,"你哥哥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比我好十倍。"
"我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你只是不压抑你自己,如此而已。我看得出你是真喜欢隔壁那个人。"
"不,我只是寂寞。"我分辨着。
"别倔强了。"美宁说。
"真的,我一找到别的男朋友,马上可以把他忘记,说不定在飞机上,我跟隔壁的人攀谈上了,我也就忘了他了,你以为我要为他哭死?"
美宁笑着叹气。"越是这么,又越嘴硬。"
我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叫我怎么笑呢?这些日子。
一个男孩子坐在矮栅上吹口琴,吹的是《许久许久之前》。
为什么他们都偏偏要吹这只歌?我不明白。
"许久许久之前"。那是他的儿子?不应该有这么大。是谁?我在奇怪,阳光淡了下来,一只断断续续的歌,他没再打电话来,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垂下头,我哭了。真的忍不住眼泪,忍不住。
我走的那天,我穿回我的粗布裤,我的衬衫。
美宁的哥哥帮我把那只小小的皮箱拿下来。
他们的车子在门口等我。
我坐在石阶上。
忽然之间他们的门开了,一家子都走了出来。
那两个孩子,大的才四五岁,小的刚刚会走路,我觉得他们像天使一样的可爱,这一定是他的孩子,除了他的孩子,还有谁?长得那么像他。
他的妻子也出来了,我看着她。
这个幸运的女人,她得到了他,但是,她还不知道。
她跟照片一模一样,头发做得十全十美,化妆没有一点差错,假睫毛、唇膏、胭脂,手伸出来,是时下最流行的咖啡蔻丹。
看着我。我像什么?别提了。
他们上哪儿去?公园?游乐?亲戚家?
风吹上来真的仿佛有点凉。才多久?才两个月罢了,八个短短的星期,然后就这样。完了。
我没有想到他也会跟着出来。_
他还是一身白色。他看到我,呆住了,停止了脚步。
我看一看他。我的脸很悲哀,我知道。他也看一看我。
忽然之间他走过来,把他的妻子儿女丢在一旁,他轻声说:"你走了?"
我点点头。我伸出我的手,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仍然是温暖的,他很镇静。他说:"再见,我祝你快乐。"
我说:"谢谢你。"我放开了他的手。
他的妻子注视着我们,我不想增加他的麻烦,我转身就上了美宁的车。
美宁的哥哥很快把车子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