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乔氏企业的总经理、会计、助理,他们在电话里嚷:“这是怎么一回事?快请老板来听电话,老板有什打算?老板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股权?我们的饭碗保不保得住?”
“哥哥呢?”我问,“我那些有生意头脑的哥哥们呢?”我慌作一团。
案亲挣扎着起来,将电话的插头全部拔掉。
书房内刹那间又静了下来。
他沉声对母亲说:“你回房去,不要理这里的事,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逛公司,快去。”
母亲哭丧增脸,“老头……”
“去呀。”他挥舞着双手。
母亲不得不听他的话。
案亲接着说:“穆儿,你留下来。”
“是。”我立刻答应。
心中隐隐佩服老父,这样的大事也不过只令他失态一阵子。
他立刻打了见个电话,把三个哥哥与七个总经理召了来。
不到半小时,书房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像二次大战盟军的总司令部。
案亲仍然穿着晨褛。他深深吸一口气,说道:“很明显,有人要乔氏垮台。”
大哥说:“为什么?没有人会这么笨,乔氏一向有实力。”
二哥说:“所以三十五元的股票有人以四十八元收购。”
三哥说:“但是要整垮乔氏,他们得耗资十亿,有没有这样笨的人?”
“为什么不?”父亲反问,“乔氏一向赚钱,他们以这个资本做生意,未必年年有进账,现在除笨有精,过三年乔氏保证替他们赚回来。”
七个总经理一声不响,我发誓他们一回家就会打开《南华早报》聘人栏寻新的工作,他们有什么良知?
我很愤怒,一个人除了骨肉至亲,谁都不要相信。
“是哪个财团在做搅手?”二哥问。
“国际证券,当然。”大哥说,“幕后主持人是谁,我们永不会知道。”
二哥问:“结果会怎么样?”
“三天之内可以分晓。”大哥说道。
案亲惨笑:“最多我下台好了。”
七个总经理齐声问:“乔氏企业是否会易名?”
案亲答:“我这个董事长一垮台,乔氏两个字还站得住脚吗?”
他们面面相觑。
大哥说:“老三,你尽量去打听看是谁的杰作,我不惯被人整死了不知仇人是谁。”
案亲说:“我心中知道是谁。”
我也知道。
太毒了,曼陀罗还不比她毒。
二哥问:“谁?进行得这么快,这么顺,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谁?”
案亲嘴里迸出三个字:“慕容氏。”
总经理们哗然。
我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她要我好看。”父亲喃喃的说,“太厉害了,我远远低估了她,我应遭此报。”
大哥递一个眼色给二哥,“爹,你累了,一切交给我们,事到如今,只好听其自然,你先休息一下吧。”
三哥扶父亲上楼去休息。
二哥说:“各位请回到工作岗位,切勿作任何声张,对所有新闻媒介均表示无可奉告,切记切记。”
那些总经理们面如死灰般走了。
我们四兄弟坐在书房内沉思,每人面前一杯黑咖啡。
忽然之间我有一丝高兴,我们四兄弟多久没有这样赤果果心对心的互相商量一件事了?平时各管各忙:追女郎、享乐、做生意,各怀鬼胎,几时有试过这么团结?
只听得大哥问:“慕容氏有什么能力来与乔氏打这么大的一仗?”
二哥说:“慕容氏很神秘,他们的基地根本不在东南亚,一向阴私得很,高深莫测。”
三哥问:“那年轻的寡妇有什么作为?”
大哥说:“很难讲,我去打听打听,去问问几个师公,就可以知道幕容氏的来龙去脉。”
二哥说:“好,就算敌人是慕容氏,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宗损人不利己的生意?”
三哥沉吟,“你不听爹说吗?三五年,他始终有利可图,或许只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新闻,打击商场斑手的信念,很难说,这根本是一场战争。”
大哥苦笑,“但愿老兵不死。”
二哥看着我:“小弟怎么一言不发?”
我嗫嗫说:“我不懂。”
大哥说:“讲讲你的意见,局外人往往最清楚,旁观者清。”
我问:“乔氏企业是输定了?”
“这还用问吗?”大哥苦笑。
“爹手头上仍有些许控制权,”我说,“我们不致饿饭。”
“说得很好,继续下去。”
我吞一日诞沫,“爹也是少六望七的人了,虽然不显老,可是在商场打滚达半个世纪,也很累的了,依我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索性退休了也好。”
大哥听了顿时不悦:“小弟真是,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爹与乔氏企业,两为一体,这么多年来,乔氏企业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这个依傍,他还活得下去吗?”
二哥说:“各人有各人的嗜好与志向,小弟,叫你来上班开会,你是无论如何不肯的,是不是?叫爹闲在家中养鱼种盆栽,他也不会快乐。”
三哥叹口气,“公司落在旁人手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让父亲宣布退休。”
我茫然站起来,踱出书房门,可怜的父亲,近五十年来的心血……他生命的全部。
而曼陀罗说:“我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
我深深战栗,为了人家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叫人倾家荡产,太可怕了。
我走到婀娜那里去躺着。她的杂志本月已经截稿付印,所以有空听我诉苦。
我说:“我现在恨透这个女人了。”
“因爱生恨?”婀娜一贯地取笑我。
“随便你说什么。”
“传说自古倾国倾城的女人,大多如此,有这种本事。”
“这么小器?为了这么小的事情?”
“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一个微笑而且。”婀娜提醒我。
“我父亲并没有恶意……”
“也许她最忌讳就是这个。”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愿意向她道歉,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也讲她寂寞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说。
“可是我父亲年迈,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能够陪她玩这个游戏。”我说。
婀娜说:“患难见真情,我觉得你真是孝顺仔。”
“爹很苦恼,他根本没有自己,一辈子就想出人头地,找点事业来做……”
“乔老先生不见得是这样的一个弱者,在过去五十年中,被他并吞的公司会少嘛?人家又找谁算账?好比关羽去向太乙真人讨他的尊头,太乙问他:那你阁下过五关斩六将那些头呢?问谁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么有理,我作不得声。
“自古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被吃着自然怨声载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乔老这样的雄才伟略,适应力极强的,他早已届退休之龄,说不定真的塞翁失马呢。”
婀娜这样喜嘱善祷的劝我,我听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阿琅与你是势不两立了?”她问。
“她说不认识我这个人。”
“她不知道你是个疯子,”婀娜叹口气,“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好兄弟,我要是像阿琅,我早一头撞死了。”
“她误会了。”
“你怪得了她吗?一团火似的在她身边钻来钻去献殷勤,好了,你看。”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把她扔在尼泊尔。”
“小人。”婀娜蔑视。
“我真不明白,慕容氏哪来那么多的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糊涂了。
婀娜叹口气,“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去联络慕容琅,让你有话跟她说个明白。”
婀娜对我太好了。“拜托你,婀娜。”
“瞧你,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说。
离开她的家,我就到梁教授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