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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第14页

作者:亦舒

宁馨儿有点动气,“你尽说这些疯话干什么?”

他隔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我纳罕,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你说笑扯淡,也要有个分寸,不看我面子,也要想想你爹对你们的好处,我生日,你送两盆有毒的花来,你要喻古讽今,我是无所谓,叫琅看着,算是什么呢?”

我忽然灵光一现,明白起来,啊,这是慕容珏!

呵,可怜苦恼的人,他爱上了他的继母,我致以他最大的同情。

只见他低着头,良久不出声。

客厅的光线很暗,外头下着雨,坏天气,但是可以看到慕容珏秀美的轮廓,他长得与慕容琅几乎一模一样,两个人直如双生儿般。

他轻轻说:“我见那花那般好看,跟你一样。”

宁馨儿啼笑皆非,“我有毒的吗?”

慕容珏不响。

又隔了一会儿,她说:“即使我似一朵花,也早在慕容先生过身那一年,已经谢了。”

慕容珏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发出闪烁的光辉,像是在说:花谢?你?不可能。

宁馨儿问:“孩子们都好吧。”

“很好。”

“顽皮吗?”

“不在话下。”

“也该让我见见。”

慕容珏冷笑,“叫你什么?怎么称呼?女乃女乃?”

宁馨儿叹口气,站起来,“你是不会原宥我的了。”

慕容珏别转了脸。

宁馨儿站起来,“今天晚上,你来不来?”

“再看吧。”

“你那脾气,多早晚才改呢?”宁馨儿轻轻责问。

“我先走了。”慕容珏有种僵持的固执。

宁馨儿的孩子气被他激发出来,“你始终认为我是曼陀罗?”她问道。

慕容珏不回答,取起大衣,搭在肩上,就往外走。宁馨儿取饼一件貂皮,跟随他身后。

“我送你。”她说。

他俩出去了,女佣进来收拾茶具。

我缓缓坐下。思想他们两人的恩怨。

忽然之间门铃响了,我跟佣人说:“去开门,夫人回来了。”

门一打开——

好家伙,诸位看官,你道来者是谁?触目的正是那身高六英尺有零的身材与一蓬大胡髭,果然不出所料,敏敏哲特儿进来了。

我连忙后退三步,怕他又取出什么凶器来。

可是他那思想似乎是搞通了,见到我如见到亲人一般,“乔兄,你在这里?慕容琅呢?”

我真同情他,“搞了半天,你到底见到慕容琅没有?”

“她不肯见我。”他沮丧地掩起脸。

“你这窝豪的人!”我不悦,“对付一个女人也没有办法,干脆把地敲晕了,装入一只大麻袋,私运回尼泊尔也罢,何必同她玩这个七擒孟获的游戏?她玩上瘾了,十年八年也不同你结婚。”

这话仿佛是说到敏敏哲特儿的心里去,他的目光使我知道,他已经视我为知己。

“亚方素老兄,”我拍拍他的肩膀,“你有勇无谋,所以难赢得美人心。”

“愿意向乔兄请教。”他可怜巴巴的说。

我叹口气,“我如果有办法,我还会跟你一样,赶到纽约来吗?”

我与亚方素敏敏哲特儿排排坐下说话。

“听说你在剑桥念过书?”心里夷然,剑桥就差没收电影红星做学生。

“我是经济系的博士。”他没精打采的说。

“呵,看不出,失敬失敬。”我好奇,“念经济在尼泊尔有啥用场?”

“咦,你以为尼泊尔人还住在山穴中?你太无知了,波曼城中五间国际大酒店,有两间是哲特儿家属的产业,我家尚有良田万顷,牧场无数,你身上穿的凯丝咪羊毛,说不定就是在我家羊身上剪下来的——经济学怎么没用场?”他鄙视地看着我,“真是天晓得慕容琅打着什么主意,竟舍我而取你。”

我涨红了脸,“你少作人身攻击,我可从来没有占过慕容琅的便宜,我们止于朋友关系。”

“那你到纽约来是为了什么?”他奇问。

我嗫嚅。

敏敏哲特儿拍一下后脑,“我明白了,你是为了婀娜。”

我笑,“谁说不是,我为了她来拍照。”

“那么一会儿慕容琅见了我,若她要赶我走,你可否帮我美言数句?”

“一定一定。”

他紧紧的握我的手。

不错呀,我想:如果我有妹子,我也不介意她跟敏敏哲特儿走,这么一个重感情的好汉子,有学识有产业,嫁到尼泊尔去有什么不好?风景美,地方富庶,不知多乐,此间有不少女明星嫁到马来西亚的,一般离乡别井,尼泊尔至少更别致更浪漫。

“阿琅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去跑步,大概就回来的。”我说。

话还没说完,门声一响,慕容琅与婀娜两人曹操到了。

阿琅一见敏敏哲特儿,马上板起了脸,一副不悦,我很吃惊,我没想到阿琅也会给脸色别人看,这年头好人跟坏人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我已肯定阿琅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人之一,可是此刻见了她那晚娘面孔,不禁心都寒了。

她坐在敏敏哲特儿面前,不客气的问他:“你来干什么?阴魂不息,告诉过你叫你别缠住我。”

哲特儿马上低下了头,像个被冤枉的小孩子。

我虽然吃过他一刀,但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谈,我为哲特儿抱不平。

“阿琅,”我说,“虽然这是你的家,轮不到我来开口说话,但是哲特儿先生跑了十万八千里路来看你,你怎么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

阿琅总算给我三分面子,“乔,他跟你说什么来?你别听他的。”

大个子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说:“他并没有说什么,既然大家是朋友,见了面应当高高兴兴才是。”

阿琅如一头牛似倔强,“我偏不要见他,敏敏哲特儿,你现在就滚,走呀。”她光火地跳起来,指着大门,硬要逼走大个子。

我说:“你也让他喝杯茶才走吧?”声音很粗壮。

阿琅一顿足,拖着婀娜回房去。

哲特儿死灰着脸,呜咽地说:“乔兄,你都看见了?你说我尚有什么希望呢?”

“难说得很,女人的心,一天变许多变,说不定她就会回心转意,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大个子用手掩着脸,“我也听过这句俗语,你们中国男人一失恋,就一边拍胸口,一边说‘大丈夫何患无妻’来安慰自己,我是不患无妻,我只是不能没有慕容琅。”

我奇问:“慕容琅有什么地方好呢?”

大个子反问:“慕容琅有什么地方不好?”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罢好佣人送茶来,我就将茶送给他。

“乔兄,如今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刚才你帮我之处,我没齿难忘,上次的误会,请你多多包涵。”他学着中国人抱拳作揖。

“别傻了,我连自己也帮不了,我还帮你?”我没精打采。

“乔兄有什么烦恼?”大个子问我。

我不答,只是叹气。

婀娜出来了,她无奈的对哲特儿说:“对不起了,阿琅说,叫你离开这里。”显然她也替哲特儿不值。

我咕哝说:“无情无义。”

哲特儿点点头,“好,我走,我明天再来。”

我说:“你太死心眼了,明天我陪你到哈林看大腿舞,谁耐烦来看娘们的脸色?曼陀罗一般。”

婀娜打横的看我,嗤的一笑。

哲特儿站起来,“乔兄,谢谢你。”心灰意冷地摆摆手。

“我送你,你住哪里?钱够用吗?”我同情心蓬蓬然。

“别担心,乔兄,钱我有。”

慕容琅在走廊里唤住我:“乔穆,你别跟他去——”

我只装作听不见。

我与大个子走到华道夫,他住在豪华套房,架势如阿拉伯油王,这样年轻有为的英伟大丈夫,居然栽在慕容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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