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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第12页

作者:亦舒

呵,莫非要肃清市容、不再允许有伤风化举止?

“喂,老刘,你是导游,你倒说说看!鲍园里双双对对的情侣都到哪里去了,莫非时间还早,好戏尚未开场?”

刘大畏又笑出声来。

“老刘,你笑我什么。”

“谁还有闲情逸志谈恋爱,你倒说说看。”

奥,没有人恋爱?一次二次大战战场里尚又发生多少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插曲,如今太平盛世,为什么不能恋爱?

“生活逼人,自动放弃恋爱权利,遇到合眼缘的异性,三下五除二,谈好条件,越快结婚越好,还浪费时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简直累人累己。”

残忍。

“你同女友也是这样想?”她试探问。

小刘微笑,“我?我大半年没见过她了。”

“结婚要申请吗?”

“一定要正式办手续,那也是申请的一种,合乎条件规格,当局才会批准,你们那边何尝不一样。”刘大畏处处护着他的政府。

“我看够了,”萼生说:“你送我回去吧。”其实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几天来,你的观感如何?”刘大畏问她。

“不知道怎么说好,总而言之,感慨万千。”

萼生搔搔头。

“还喜欢吗。”刘大畏试探地问。

萼牛肯定她还是喜欢温哥华多一点,但是对着人家说不觉得人家的城市有什么好,是非常无礼的一件事。萼生只是笑了笑。

刘大畏说:“我们回去吧。”

萼生忽然好奇,“你住在哪里。”

刘大畏又一怔,萼生觉得他今夜似有心事,这样一个经风霜跑码头的健将,居然露出忐忑之态,可见一定遭到颇大的困惑。

半晌他回答:“你才不要知道我住什么地方。”

可能不是体面的住宅区,也许只是租用一间小房间,位于城市与乡镇边缘。

“你有烦恼。”萼生问。

刘大畏哑然失笑,“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玩意儿。”

这几天小刘一直努力蓄意地向她表现他粗扩的一面,萼生早就注意到了。

车子驶回酒店去。

时间已经不早,萼生拍拍小刘的肩膀,表示安慰,小刘真有趁势按住她手的冲动,用了千斤之力,才按捺住了,萼生离去之后,他才知自己用了九牛二虎力道,手臂酸软不堪。

他驶走了小轿车。

酒店横门地库是一间唱片夜总会,热闹喧哗的乐声使劲外泄污染了空气,有三三两两打扮浓艳的女郎在门外徘徊。

萼生摇摇头,只要是大都会,就有藏污纳垢的缝隙。

这些女孩子站在这里干什么,路人皆知,当然是为着做生意。

叫卫生管理队把整个城市用消毒药水洗刷都不管用。

慢住,她认得其中一个。

稍微夸张的大圆脸,不错的身段,一双眼珠子仍在乱转:这是岑子和的女友傅小欣。

萼生向傅小欣走过去。

有人抢在她前头,那是酒店的保安人员,他用很轻蔑粗鲁的语气欲把那几个女孩子赶走,他甚至已经伸出手来拉她们的膀子。

萼生连忙说:“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我叫她在大堂等!不知恁地她竟跑到这里来看热闹。”

萼生拉住暗小欣。

暗小欣惊恐地点头。

萼生二话不说.拖着她往酒店内走去。

暗小欣身上不知擦着什么香水,萼生觉得刺鼻,皱上眉头。

萼生带她到咖啡室坐下,傅小欣月兑了险,神色反而呆滞起来,眼珠也不动了,摆月兑那活色生香的姿态,她看上去反而有一分娟秀。

“谢谢你。”她低声说。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子和知道吗?”

暗小欣站起来,“岑子和管不到我。”她想走。

“坐下”,萼生按住她肩膀把她推回椅子,“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叫司阁来抓人。”

此言一出,萼生掩住自己的嘴,太恐怖了,人性卑劣的一面毕露,稍有权力,便威吓虐待起弱者来,嗯,她陈萼生本来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今晚是怎么了?

只听得傅小欣说:“我只不过想跟人进去跳个舞,喝杯果汁。”

“叫子和带你不就得了。”

“他哪里有资格!”傅小欣扁扁嘴,“所有夜总会用的都是外币,他进得去?他只有一张会说空话的嘴巴,前两天,还说有办法把我弄到美国去半工读呢,学校、工作、宿舍都已经统统安排好了,还不是讲鬼话。”她气愤得不得了。

那股香水更刺鼻了。

暗小欣说下去:“跳个舞.散散心,有什么不对?”

萼生看看她,“只怕还有下文。”

“那又怎么样?多认识一个有护照的朋友,多一条路,说不定哪一日就出去了。”

“你急急想到哪里去?”

“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加拿大,什么地方都好。”

“为什么要这切离开自己的乡土?”

话才出口,陈萼生便知差矣,果然,傅小欣指着她冷笑连连,“你哪里有资格问我这句话,你一早已经出走,你只不过是运气好,千万不要以为你品格比我高贵。”

暗小欣打开手上塑胶手袋,取出化妆袋,扔到萼生面前,“还你!”

丙然是萼生失去的化妆袋。

暗小欣跟着站起来走了。

这一次,萼生没有再阻止她。

轻轻拉开化妆袋拉链,萼生发觉她的粉盒,她的唇膏,她的胭脂,她的香水统统都在。

她的香水!

那难闻刺鼻的味道原来是陈萼生惯用的香氛茶玫。

想都想不到。

人的偏见有多重,在自己身上,是馨香,在他人身上,即是俗臭.

萼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半晌,女侍拿来帐单,“小姐,我们打烊了。”

萼生这才回房间去。

她打开笔记本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发觉一支铅笔不是夹在原来的第三页纸上,

萼生抬起头,有人进来过。

可能只是清洁工人,移动本子,铅笔滚跌出来。也有可能是别的人,专门来看她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萼生自问光明正大,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但始终一举一动,被人在暗地里盯着,使她寒毛凛凛。

中学时有一位女同学经常离家出走,被视为问题少年.萼生与她谈过,原来她弃家的理由最简单不过:她受不了一个老是查她私隐的母亲。

那个古怪的妇人不住拆看女儿的信,偷听女儿的电话,跟看女儿后边看她同谁上街,最后,查看女儿的内衣裤。

到今日,萼生对那位同学的同情不变:的确应该出走。

萼生想回家。

她这样感慨地写;思想越落后,越是缺乏自信的家长,越是要控制子女,孩子们本身没有生命,一切来自父母,故需不住谢恩。

家庭中充满法例,对或错,均需遵守,不容商榷、更改、翻案,子女动辄得罪,所以都想离开,于是又关上大门,实施禁足,情愿虐杀在家,不准逃出生天。

写完,觉得有点犹疑,将虐杀改为禁固.想想又擦掉,改回原来的那两个字。

她母亲说得好,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写,那还不如不写。

像一切年轻人,萼生不常常与父母有相同意见,这次可是例外,母亲讲得再正确没有。

不要说是为某种目的对某事某人歌功颂德了,萼生连广告撰稿员都不肯做:隐恶扬善?为什么阴暗面一字不提,是何居心?

萼生合上笔记本子,谁要看就看吧,她豁出去了。

象小学生写周记,有两种笔法,一种专门报喜不报忧,讨老师欢心.另一种直言不讳,尽数班房内黑暗事。

陈萼生是后者。

第二天一早,她在咖啡室吃美式早餐,一只煎蛋的黄散了,萼生想叫侍者拿回去换,不如凭地,忽然想起阿姨砖屋门口那两只散步的白毛红冠力康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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