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啊,承欢恍然大悟,那天晚上,她看见了他们,他也看见了她。
承欢微笑,不做声。
“你怎么看这件事?”
承欢面子上什么都不做出来,心中却想:辛伯伯,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又说:“将来,孙子有你一半聪明缄默,我家就受用不尽了,”停一停,“你出去吧,叫宝翘进来。”
“是。”承欢答应一声。
回家途中,辛家亮好比斗败公鸡。
他不住抱怨:“可不要把印刷厂分给我,我见了都头痛。”
承欢觉得可笑,只得安慰他:“真不喜欢,也可以卖掉,生财工具出让,七成新,价廉物美。”
“人家会怎么想。”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人管谁怎么样想了。”
辛家亮抬起头,“他竞为着她放弃了一切:家庭、事业、金钱。”
“所以她跟着他呀。”
“我怎么同母亲说?”
“他自己会开口。”
“怎么开得了口!”
承欢不语,当然开得了口,他又不是第一个那么做的人,子女都已成家立室,责任已完,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事。
承欢这时做了一件十分勇敢的事,“我不陪你回家了。”
“承欢我需要你。”
承欢说:“朋友再陪你,此事已成事实,必有一番扰攘,一时摆不平,请留前斗后。”
辛家亮知道这都是事实。
“还有,我们的婚礼势必不能如期举行,你去推一推。”
“承欢,真抱歉。”
“不要紧,大可先注册……这个慢慢再谈吧。”
她自己叫车子走了。
母亲在家门口等她,“怎么一回事,承欢,怎么一回事?”惶惶然慌张万分。
承欢坐下来,“辛伯伯忽然得了急病。
“有无生命危险?”
“不碍事。”
“他们有无嫌你不吉利?”麦太太紧张兮兮。
承欢啼笑皆非,“妈,你真想得到。”
“只得往后挪三两个月。”
“唉呀,好事多磨。”
承欢微微笑,“可不是。”
麦太太大惑不解,“你好似不甚烦恼。”
承欢笑说:“搔破了头皮,有什么用?”
“怎么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都是你,”承欢有心同母亲开玩笑,“当初旅行结婚,省时省力,我早已是辛太太,还用拖至今日呢。
谁知她母亲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当真懊悔。
第六章
她一声不响到房中,翻出缝衣机,做起窗帘来。
承欢跟进去。
缝衣机叫无敌牌,车身上有金漆蝴蝶标志,由母亲二十余年前自上环某拍卖行内以三十元购得,旧货,可是一直用到今日。
承欢把手按在母亲肩上,“放心,妈妈,我不会嫁不出去。”
麦太太落下泪来。
“缘何担足心事?”
“不知怎地,近日我中门大开,凡事伤感,时时悲从中来。”
或许是更年期内分泌失常影响情绪,要看医生。
“我约了毛咏欣。”
“你去散散心。”
在门口,承欢发觉人影一闪。
“谁?”
那人影缓缓现形。
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化着浓妆,眉描得太深胭脂搽得太红,可是脂粉贴脸上显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难看。
承欢辨认半晌,冲口而出:“娄小慧。”
“是,麦姐,正是我。”
承欢笑问:“参加什么舞会?”
小慧忸怩,“我上训练班。”
“什么班?”
“香江小姐选举的训练班。”
啊,承欢悚然动容,陋室多明娟,又一个不安于室的美貌少女将月兑颖而出了。
承欢细细打量她,“我听你母亲说,你想出外读书。”
小慧笑,“将来吧,先赚点钱再说。”
“你想清楚了?”
“只得这条路罢了,先赚点名气,以后出来走,无论做事嫁人也有些什么傍身。”
“那不是坏事。”承欢颔首。
“我妈叫我来问你拿些忠告。”
承欢讪笑,“我有的也不过是馊主意。”
小慧一直在笑。
“你今年几岁?”
“十八了。”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十八岁就得出来靠自己双手双脚站稳,前辈父兄叔伯阿姨婶婶爱怎么嘲笑揶揄践踏都可以。
穷家女嘛,谁会来替她出头,再欺侮她也无后顾之忧。
承欢想到此处,牵牵嘴角,“事事要自己争气。”
“是,麦姐。”
“气馁了,哭一场,从头再来。”
“是,麦姐。”
“总有十万八万个人要趁你不得意之际愚弄你。”
小慧骇然,“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乃最佳报复。”
小慧握住麦承欢的手,“麦姐,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承欢想一想,“要是你真够虚荣,并且愿意努力争取,你的报应会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娄小慧笑得弯腰。
承欢叹口气,“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但求生存,不问手段,但是我相信你我本性善良,凡事不会过火。”
小慧说声时间已到,匆匆而去。
承欢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个美丽的V字,肩宽、腰细、丰臀、长腿。
这是一个十分重功利美色的都会,长得好,且年轻,已是最佳本钱。
这自然是一条凶险的路,可是,你不是要图出身吗,既然如此,豺狼虎豹,利箭穿心,也只得冒死上路。
承欢见到了毛咏欣,不禁叹一声,“你我已年老色衰。”
毛毛嗤一声笑,“过了十八二十二,自然面无人色。”
“要利用青春,真不该在大学堂里浪费时日。”
毛毛点头,“一进学堂,如入酱缸,许多事碍于教条,做不出来,难以启齿,是以缚手缚脚,一事无成。”
“可不是,动辄想到寒窗数载,吃尽咸苦,如不守住自己,既对不起那一打打抄的笔记,又亏欠了学问,充满悲恸,日日自怜,高不成低不就。”
毛咏欣笑,“结果一辈子下来,退休金还不够有办法的女子置一套首饰。”
“有没有后悔?”
毛咏欣吁出一口气,“没有,我脾气欠佳,只得一条路可走。”
“这一条路说法刚才也有人讲过。”
“谁,谁同我一般聪明智慧?”
承欢笑笑。
咖啡桌旁有外籍男子朝她们使眼色。
承欢惋惜,“已经秃了头顶,还如此不甘心。”
毛毛笑笑,“太无自知之明。”
“我喜欢男子有胸毛,你呢?”
毛咏欣骇笑,“我不会对这种猥琐的话题发表任何遥远的意见。”
承欢却肆无忌惮地讲下去:“浓稠的毛发至吸引我,所以他们的头发现在也越留越长,还有,一双闪烁会笑的眼睛也很重要,强壮、年轻的身体,加上一张会得说甜言蜜语的嘴巴,懂得接吻……”
毛毛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好友。
承欢抗议:“我养得活我自己,我有权对异性有所要求。”
“你说的可不是辛家亮。”
“我知道。”
“承欢,婚约可是取消了?”
承欢点点头,“我与他都心知肚明。”
毛咏欣并没有追问详情,她抬头随意浏览,
“让我们贪婪地用目光狩猎。”
“你一直不大喜欢辛家亮吧?”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资质实在普通,而且看情形会一直平凡下去,而我同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还急急闷上加闷。”
承欢忽然问:“你有无见过真正俊男?”
“有,一次在温哥华笠臣街买鞋,那售货员出来与我一照脸,我忽然涨红面孔,他就有那么英俊。”
咏欣诧异,“为何脸红?”
“因为想约他喝咖啡。”
“结果呢?”
“买了三双爬山靴,一双都用不着。”
“他有学问吗?”
“你真的认为学识很重要?”
承欢愕然,“不然,谈什么?”
“可是你看看进修学问的男人年过四十行为举止都开始似老妇人,五短身材面黄无须,共处一室,你真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