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唱得糟,不听也罢。”他说。
“你这样说,我倒要听一听了。”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出声。我只是看着他。
他穿着一套西装,头发梳得很服,样子生得好,但是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显得有点俗。
琴妮说他是个很出名的唱歌人呢。
“我想回家了。”我说。
“为什么?舞会才开始。”
“没有什么,我出去与琴妮说一声,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从来没人送过我。”
“但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呢。”说他。
“不用了。”
“好,不用。”他作一手势。
我出客厅,但是找不到琴妮。
我自己去开门,汤尼站在门口。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是一个灰色的女孩子。”他说。
我又看他一眼,他那句话讲得很俗。
“下面很暗,我替你叫一部车子。”
“好的。”
他陪我走下山,叫了一部街车。
“再见,”我说:“谢谢你,与琴妮说一声,告诉她我早退。”
“可以。”他说:“再见。”
“再见。”我说。
车子开走了。
家中灯光还是极亮。
麻将还没散。爸在看报纸。
我没精打采的回家,他见到了我。
“舞会这么快就散了?”他看着手表。
“是的。”我说。
“没这么快吧?想必是你先回来了。”
“唔。”
“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呢?大家年轻人在一起,应该有味道才是呀。”
“我不想玩了,我又不会跳舞。”
“爱华,你这样孤独,又有什么好处?来,坐下爸与你慢慢谈。”
我坐下。
“这件新衣不错,很漂亮。”他说。
“谢谢爸爸。”
“应该玩久一点嘛。”爸问:“有没有人请你跳舞?”
“没有。”我说:“我躲在露台上。”
“哈!”爸笑了。
“爸,我明天想去看小弟。”
“去看他干什么?”爸诧异的问:“他是今天早上才去的。”
“我挂念他。”
“爱华,你就要把小弟给宠坏了。”
“是吗?”我低下头。
“不要去看他,最低限度等到下个星期再说。”
“下个星期?”我惘然问。
“是的,爱华,稍长一点时间,让他熟习了那边的生活再说。”
“好的。”我说“下个星期去看他。”
“爱华,别闷着,笑一笑。”
我并不想笑。
妈正在打牌,兴奋得不得了,大呼小叫的,我看过去一眼,觉得真不入眼。
爸伸了一个懒腰,“真累。”
我看着他。
“我去休息了,爱华,你也早点睡吧。”他起身,慢慢的走到房间去。
我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也回房,想了很久,才终于睡了。
第二天上学,琴妮笑我。
“那么快就走了,是不是与汤尼溜出去玩?”
“没有,绝对没有好不好?”我说:“他甚至没有送我回家,替我叫一个车子,我就回去了。”
“他不送你?”琴妮问。
“没有,我不让他送。”
“哎呀,你太傻了。”琴妮低嚷。
“傻?”我不解。
“当然,多少人要他送,他还不送呢。”琴妮惋惜地说。
“是吗?”我淡然笑。
“汤尼对你好不好?”她又问。
“好?什么意思呢?”
“他说了些什么?”琴妮问。
“我也记不起来了,他好象说与女朋友吵了架。”
“真的?”琴妮大表兴趣。
“你不知道吗?”我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从来不讲的。”
“那怎么会对我讲呢?”我问。
“不知道。可能他喜欢你。”琴妮笑。
“他是那么大的大人物吗?看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好象会引起你的兴趣似的。”我说。
“当然,迷他的又不只我一个。”琴妮说。
“迷?为什么要迷他呢?我看他也不怎么稀奇,瘦削成那个样子,脸也不太漂亮。”
“但是他有味道,歌又唱得好。”琴妮道。
“歌?我没听过他的歌,但是讲到味道,又不是吃菜,怎么人也说味道?”我笑问。
琴妮也笑了,“爱华,你真是——”
“我怎么?”
“太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唔。”
琴妮说:“但是那天晚上汤尼也先走了。”
“真的?”
“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琴妮说。
“也许他与女朋友吵了,不开心。”我说。
“什么女朋友?”琴妮有点妒忌,“他的女朋友每天都换,谁可以说是他的女朋友了?”
“真的呀!”
“当然,而且都是不太正派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们。”琴妮愤然的说。
“她们又不用你喜欢,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欢还不够吗?”我笑她。
“你这个人!”琴妮伸手打了我一下。
“照你这么讲,他好象很坏呢。”我说。
“就是因为坏才有味道。”琴妮坦白地说。
“琴妮!”我有点吃惊。
“谁喜欢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写字楼里受老板气的男孩子?谁?”
我看着她。
“汤尼完全不同,老实说,我是从头到脚的爱上了他,他只要说一声,我就跟他跑了。”琴妮激动。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没我。”
“琴妮,你是这么年轻——”
“年轻?我晓得爱是什么。”琴妮说。
“那是冲动罢了。”我说。
琴妮笑了,“爱华,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等你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无聊。
“琴妮,他不爱你,那不变成了单恋吗?”
“是,我知道。”她说。
“所以你没有心思做功课?”我很可惜的问。
她点点头,拿着一枝铅笔在书桌上敲着。
“我的心事很少与人说,爱华。”
“你爸妈呢?”我问。
“你有没有对你的爸妈诉过心事?”她反问。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头。
是的,我也没向他们说过心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很苦闷,真的。”琴妮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国去。”
“可是你连中学也没毕业。”我说。
“是的,就是因为爸看我成绩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边念中学,比较容易一点。”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们就快要分手了。”她说。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把她当过知己,现在她忽然说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几时?”我问。
“再隔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她耸耸肩,“要等找到了学位再说。”
“会再回来吗?”
“不知道,”她苦笑,“有谁会要我回来呢?爸妈老嫌我烦,轰我到外头去,对他们来说,是松一口气的好机会,不是吗?”
“学妮,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悲观的,振作一下好吗?”我轻声说。
“是的,全班我最胡闹,最不正经,笑得最多,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国去也没什么不好,转变一下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会吗?”她沮丧的道。
“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不该谈情说爱。”
“我想的吗?你还没知道什么叫爱,它已经象洪水似的淹没你了。”她打个譬方。
“真罗曼蒂克啊。”我笑说。
“跟没有爱的人谈爱,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种人。”
我刚想分辩,上课铃就响了。
我心里面想着她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琴妮只会玩,只会闹,可没想她会有这一份感情,她这感情倒是真的,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