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莉买了一大堆芭蕾舞“道具”回来,试穿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说:“我觉得我已恢复过来了。”
“恭喜。”我说。
“真奇怪,我没想到我会恢复元气,我以为我会死的。”她用手拍着胸。
“你看国语爱情片看得太多了。”我说。
“我想我的例子比较特殊,我不愁开销,没有职业的妇女恐怕要痛苦得多。”
“所以我一向赞成妇女要就业,不可依赖家中的饭票。”
“我还是很想念文惠,每次看见他,照样有冲上去掴他两巴掌的冲动。”美莉懊恼的说。
我笑,“再过一段日子,他送上脸来给你掴,你也不再理会他了。”
“真会这样?”她吃惊的问。
“会的,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我说。
“就像陌生人?”美莉倒抽一口气。
美莉的好处是她仍很天真可爱。
“就像陌生人,无爱无憎。”我加强语气。
“天呀。”她惨澹的说:“难怪你坚决不肯结婚。”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渐渐美莉工作加倍努力,因为她不用牵记家庭杂务,半年来加两次薪水,有升职的希望。
她说这是她十年内第一次升职。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升职这种事。她有想过为“何家生一个儿子”,她承认,现在她也为自己的前途努力!不止是例冢的。
我说:“如果你可以升职的话,要请喝香槟。”
“啊,香槟是天天可以喝的。”她说。
我说:“我最讨厌这种暴发户口气。”
她笑。她现在是个簇新的人。
她的小女儿有时不认得她,尤其是当她穿了牛仔裤的时候。
我见到她娘家的人,她母亲说:“以前是何家的人,牢骚非常的多,一坐在娘家就开始诉说夫家的不是,弄得我们怪心烦的,现在离开之后,她也不大来,一来倒是高高兴兴,大吃大喝,我们反而很开心。”
美莉装个鬼脸:“说出来有个屁用,没人同情我,说了也是白说。”
她母亲打量她,“我看你呀,是真正的长大了。”
美莉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她黯然跟我说:“破裂婚姻的烙痕,一辈子使人难忘。”
我拍打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饼后多久,她前夫何文惠与我商量有关他再婚的事。
这么严重的事来问我,我倒不忍挖苦他。
“你头脑清醒点。”他说。
“老姑婆清心寡欲,自然是比你们醒觉。”我笑。
“我打算再婚的原因是怕女友走掉。”他说。
“哈哈!”
“女权抬头之后,男人只好小心做人。”
“恭喜,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他说。
“孩子呢?”
“我就是想把孩子领回来自己带。”他说。
“你跟美莉商量过没有?”
“有,她不答应。”
“我看你也不必勉强,你们小俩口子生活不是挺愉快吗?多个小孩子干什么?美莉现在独身,少个孩子,她会很寂寞。”我想起来,“对了,我希望你不要逼着孩子叫你那位新太太为“妈妈”。”
“我不会的。”
“那叫什么?”我问。
“叫名字。”
“这还差不多。”我说。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何文惠说。
“你不必觉得歉意,孩子跟谁都一样。”我说:“现在的孩子们想法不一样,进步得很,他的心灵受得起这种打击。”
何文惠用手撑着头,大惑不解的问:“怎么一切进行得这么平静?怎么没有女人为我展开争夺战?”
我冷笑一声,“你想!”
“我原以为会有的。”他沮丧的说:“我以为会轮到我风光一番。”
我既好气又好笑。
“你不祝我婚姻愉快?”
“我又不是上帝,我祝福你有什么用?况且你也知道,婚姻生活有什么可能会愉快。”
“你这个该死的婚姻悲观论者!”他诅咒我。
我哈哈大笑。
我一向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是违反自然的,人们结婚最主要原因不外是怕寂寞,其次是住在一起省一点。
像美莉与我这种女人,既不愁经济,又能够自得其乐,很难动到结婚的念头。
牡丹虽好,也还要绿叶扶持,这话是对的,可是也得看看绿叶是个什么样子,乱七八糟的叶子,不如不要,这是我的宗旨。
美莉的人生观丰富了,这次转变对她有很大的影响,我发觉女人离婚之后,也可以活得很好,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异。
何文惠结婚那一天,我去观礼。
他显得很高兴,笑得很多,并没有犯罪感。
我也很替他高兴,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
新娘子有点紧张,我想说:这是第一次的缘故,第二次就不怕了。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我想第二次婚姻一定会比第一次好。至少人们的思想比较成熟,懂得共同生存之道。
追求记
蓝碧莉是我的同事,坐在我对面桌子。
一年前她到我们公司来上班,我只觉眼睛一亮。她长得相当高,虽然不是眉目如画,却有一股潇洒的味道,说话有劲道,一句是一句,像那种现代香水广告中的女性:一个爽朗的笑容,长发飞扬,大步踏走。
她正是我心目中的女郎,不过那时候,她有男朋友。
我相信公平竞争,只要我未婚,就有资格追求,不只一次,我约她去看戏、吃茶、提出护送她回家。
她礼貌地一一婉拒。
一个忠心的女郎。
我并不生气,仍然与她维持朋友的关系。
我们都喜欢她,她健谈,不造作,办事有能力。
今年年初,假期一过,篮碧莉回来上班时心情就不好,用手撑着头,半日不说一句话。
我问她:“怎么啦?”
“很累。”她笑笑说。
“才渡完假,不是说上夏威夷去了?还说累?别宠坏自己。”我笑。
“今天在什么地方吃饭?”她问我。
“今天?薪水花得一清二白的,吃饭盒了。”我一怔,“怎么?今天你没地方吃饭?”
“没有。”
“男朋友呢?”我冲口而出。
“分开了。”
“分开?”我反问:“怎么会?过年前还好好的。”
“凡事不要太勉强。”她苦涩的笑一笑,“我已尽了力,人家不喜欢,我也没法子。”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没认识他之前,活了廿多年,跟他分手之后,还得活廿多年,没奈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目前你心情不好,自然这么想,”我说:“事情总会过去的。”
蓝碧莉说:“可是为什么轻易放过一段情呢?我们都变得老皮老肉,不再重视感情,恋爱到底不比看电影,我为自己悲伤,我们都变得太坚强太潇洒,错过了许多美丽的事物。”
“吃什么饭?”我笑问:“牢骚发完没有?”
“牛肉饭。”她用手撑住下巴。
我说:“不是我乘虚而入,我记得你喜欢读亚嘉泰姬斯蒂的小说——我们去看一套侦探片吧。”
“不,”她更正我,“我只是喜欢在乘火车时候看亚嘉泰姬斯蒂的小说,你认错了,这其中分别很大。”
“看电影?”我问。
“也好。”
乘虚而入也不是容易的事,通常来说,女人们仍然非常痴情,明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是她们执着地迷恋过去的情人,即使他有千百样不好,仍然比新的朋友健全。
时间培养感情,一个人与另外一个人有了历史,千丝万缕的琐事串连在一起,摔不掉。
我小心的侍候心不在焉的碧莉,觉得很委曲。
不,我不知道她的茶里要放几颗糖,我不晓得她爱吃路边的糖炒栗子,因为她没有给我时间,她对我不公平,希望我一上台就接替她上一任男友,填补她的空虚,我做不到,她就觉得厌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