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进了名校念书,她的时间比较宽动,会主动约朋友喝一杯茶。
那一天,她拿着一本杂志,社交版一定又刊登了她的照片。
美珠翻开一看,读到一篇访问。
“写得很好。”
“过得去啦。”
“你人缘很好。”
爱娣只是笑,碧清的大眼睛看着远方。
那么多年的朋友了,美珠直接觉得她有话要说。
“在想什么?”
爱娣低头,“没什么。”
“你有心事?”
“一直以来,我都有心事。”
美珠不语,天下焉有没有心事的成年人。
当下她说:“这几年间,你也算是想什么有什么了,还不满足?”
棒半晌,爱娣抬起头来,“男欢女爱呢?”
美珠吓一跳,“你说什么?”
“我指爱情。”
美珠看着她,“你响往爱情?”
“是。”坦然承认。
“你与谢明中之间没有爱情?”
“从来没有。”
“可是你们一直以来不是相敬如宾吗?”
爱娣笑了。
美珠泄气,真笨,彼此尊重同爱情有什么关系?
她发觉自己又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孩子都那么大了。”
爱娣看着窗外。
“你有了对象?”
爱娣不出声。
“你愿意放弃现有的一切?”
“也不用全部牺牲,我总是孩子的母亲,还有,爱艺廊我起码占一半。”
“他是谁?”
爱娣不语。
美珠举起手,“你不说,也算了。”
“不,不是不说,我还没立定主意。”
“那么,容我劝你马,今日你拥有的一切,得来也并不容易,千万别轻易抛弃。”
“我从来没恋爱过。”
美珠说!“我也没有。”
“那么,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他令我着迷,”文雅的爱娣一改常态,用词十分大胆,“他的眼神、声调、身体均令我陶醉,我想占有他,长时间与他在一起。”
美珠说不出话来。
饼一会儿她问:“谢明中可知道此事?”
爱娣十分讶异地答:“谁理地。”
完了,这头婚姻已经完蛋。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支线发展。
那日分手,美珠并没有怪爱娣贪婪。
男欢女爱,谁不想。
有那样的机会,庄美珠说不定也会抛弃一切去追求欢愉。
她深深叹息。
不久,纸包不住火,消息传开来。
凝芝第一个来找美珠。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谁?”
“朱海昌。”
“哪个失海昌?”美珠愕然。
“拍电影的朱海昌。”
“不!”
“正是他。”
美珠跌足,“怎么会是他,爱娣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爱娣会吃亏。”
凝芳说:“也许,在这件事上,你不应论到得失。”
“她可快乐?”
“目前?那当然。”
“可是,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吧。”
凝芝把一张海报摊开来,“这是朱海昌,你且来看看他可值得。”
当红的电影小生,魅力透纸而出。
“他们不是一对。”
“那当然不是长久的感情。”
“他懂得欣赏爱娣吗?”
“你何必担这种心事。”
美珠惘然说:“这件事我明白,但是我又不明白。”
“爱娣她已经不大回家,她常到朱家留宿。”
“谢明中反应如何?”
“在办离婚手续。”
“我的天。”
“代价不少。”
“就为着”场热恋?”
“当事人认为值得,即系值得。”
“那朱海昌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情人。”
“坊间都那么说。”
“爱艺廊的生意呢?”
“尚可。”
“孩子们呢?”
“孩子们也总会长大。”
于是,童爱娣开小差去了。
她也是人,她有权追求快乐。
这一段时间,老朋友们都没有看到童爱娣。
记者们似乎也没有热衷地发掘这一段新闻。
而朋友们,也各有各的事忙。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爱艺廊,忘记童爱娣。
反正爱娣什么都有了、家庭、财富,现在还有情人,不劳朋友关心。
美珠升了一级,工作压力比从前大十倍,苦忙,又有人事倾轧,整个人沉默下来,忽然明白到,若不想一辈子低声下气,就非得有点节蓄不可。
资本社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节蓄,没有尊严。
她把那大吃大喝的习惯改了过来。
爱艺廊不大去了,名牌套装少买一点,算一算,一年竟可剩五六十万现金,小盎由俭,真错不了。
左凝芝找她,她事先声明:“到我家来吃饭,我做一锅好汤等你。”
地方又静,何必到外头去喧哗。
凝芝来了。
闲聊起来,“昨日我去过爱艺廊。”
“怎么样?”
“遇见谢明中,他说已办妥离婚手续,两个孩子归他,他分了现款及房子给爱
娣。”
“多少?”
“总值数千万。”
“不错呀.难怪有些女性越结婚越富有。”
“正常地生活,那当然够了。”
“朱海昌是个红星,不会用她的钱。”
“可是她要追随他生活,又不事生产,天涯海角那样跑,很快会见底。”
美珠颔首。
“听说花得很厉害,已经不计后果。”
“那朱某呢,可与她有长远打算?”
“自古至今,戏子不过是自一出戏活到另一出戏─休闲当儿,宛如游魂,不甘寂寞,有时亦自编自导,因缺乏编剧经验,情节往往发展得一塌糊涂。”
“依你看,爱娣会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朱海昌英俊迷人,是一等一的好情人,我等艳羡还来不及,爱娣若想与他长相?誹,那是她自己搞昏了头,与人无尤。”
美珠辩日:“她长得美。”
凝芝冷笑一声,“在我们凡人圈子,她真是够标致的,可借她一不小心,钻到美人窝去了,演艺界谁不美?”
“她有气质。”
“算了吧,一点点无色无嗅无相的气质,怎敌得过活生生原始的胸波臀浪!”
美珠长叹一声,“她是怎么搭上朱海昌的?”
“他来看画,她看见了他,一见钟情。”
“可能吗?”
“你要是决定恋爱,你也可以做得到。”
“我不敢妄想,我只希望下半生衣食不忧。”
“那也已是奢望。”
美珠喃喃说:“连孩子都不要了。”
“我这才发觉,她同谢明中一点感情也无。”
“老谢很觉羞辱吧。”
“他处理得很好,快刀斩乱麻,立刻与童爱娣一刀两断。”
到底是个生意人。
“看样子爱艺廊很快会换老板娘。”
“生意好吗?”
“照旧,闻名而来的洋人很多。”
“了不起。”
“真难以想像爱娣会放弃那一切。”
那天她俩谈到深夜。
美珠很感慨,不过那是别人的事,第二天她又忙别的去了。
一次,陪客户看画,到爱艺廊去。
没想到谢明中亲自出来招呼客人,并且介绍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为“拙荆”。
他已再婚。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女子皮肤雪白,细腰,十分漂亮。
美珠结帐时发觉谢明中连折扣都不打。
他前来招呼,不过是想前妻的朋友知道他另结新欢,示威。
她笑笑离去。
爱娣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真奇怪,明明有她家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没找她?
美珠终于拨电话到童家。
“爱娣?好久不见,出来吃杯茶。”
爱娣并无拒绝,“到舍下来吧。”
美珠在周六下午上门去。
家具、陈设、布置,同从前完全一样,就是少了两个孩子。
爱娣仍然清丽动人、长发、大眼、白衬衫,黑色长裤,配一双银色平跟鞋。
瘦是瘦一点,可是恋爱确是极耗精神的一件事。
“好吗?”
“托赖,还不错。”
美珠坐下来,“没想到你会有空。”
“下星期就要到丹麦去。”
“有什么事?”
“陪朋友去公干。”
“生活愉快吗?”
爱娣伸一个懒腰,“我正在尽情享受。”
“我很为你高兴。”
爱娣看着美珠,“我相信你是由衷的,那么多朋友,我只信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