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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无猜 第4页

作者:亦舒

我答:“若要人似我,除非两个我。”

她一怔,随即点点头,“想得开是好事。”她说。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看样子你也并不享受这个舞会”

“我?”她缓缓抬头,又喷出一股青烟,“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扮演的角色,叫做“笼中鸟”。”

我呆住了。

这句话里有多少的悲哀与怨愤,她越说得平淡,我越是惊心动魄。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取起面前的杯子,杯中有酒,她喝一口,恢复静默。

“明!明!”曼薇在寻我。

“再见。”我站起来弯弯腰。

她没有理我。

曼薇拉住我,“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说我头痛,要早走,我掩着额角。

她坚持会得最佳化妆奖,要留到最后。

我突然觉得忍无可忍,转头开车就回去了。

后果如何,我不是不知道,但在那一刹那,我感染了女主人那种厌世的情绪,非常闷腻,非走不可。

那夜我睡得不熟,一直在梦中以为有电话铃响,等电话铃真响时,我又起不了床,好容易挣扎着去听,果然是曼薇,用粗口把我骂得臭掉。

我隔了十分钟问:“说完没有?”

“我等你解释。”

我扔下话筒。

我终于对她忍无可忍了。

我自顾自洗脸刷牙刮胡须淋浴。

曼薇给我一种廿四小时都坐在的士高的感觉,音乐震耳欲聋,我需要休息。

我正在穿衣服的时候,曼薇大声的敲我公寓的门。在门外等。

我镇静的拉开门,“你要什么?”我问:“你有完没完?”

她退后一步。

我皱起眉头又问:“你要什么?”

“要你道歉。”

“好,对不起。你满意了没有?”我不知哪儿来的火气,“我可以关门了没有?”

我大力的拍上门。

这女人!其实是个笨女人。

她并不懂得将事情冷一冷,非得闹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她又按门铃,在门外叫,“董钓明,你好,你有种,以后我们算是完了!”

我不去睬她,我不懂吵架。

她似乎气疯了,以脚踢门,似乎要拆掉整间屋子,把我撕成碎片。

我取饼车匙开门,她扑上来给我两耳光。

我脸上火辣辣的痛,但是我不理她,迳向停车场走去。

曼薇到这个时候总算静下来,她也明白事情已经搞大了,不可收拾。

我冷冷的开车到写字楼去。

女人。我想,无论她们受过多少教育,本性难移,她们一遇事脑袋马上沸腾,不可救药。

脸上犹自火辣辣,但却心安理得,我可以安安乐乐的离开曼薇。

到写字楼,想与我的拍档老张诉苦,他正与一位客人谈话,开门出来,我看到是周家的女主人,她那双冷冰的眼睛,到哪里我都认得出来。

我跟她打招呼,“周太太。”

她没有把我认出来,淡淡的看着我。

我提醒她,“我是昨夜那个吸血僵尸。”

她并没有笑,轻轻的说:“昨夜吸血不顺利吧,你脸上有五行手指印。”

然后转头走了。

她仍然穿丝旗袍,婀娜多姿。

我尴尬万分。

这女人的风采如明月,晶莹皎洁,却又不刺目。

我问老张,“她来找你干什么?”

“离婚。”

“啊?”

“啊什么?一天接十单离婚案子。”老张说。

“她这单不易办。”

“你怎么知道?”老张问。

“我自然知道。”我说。

“猜得不错,她丈夫外头有人,她肯分手,但要一大笔现款与不动产,她丈夫却又不想分手了。”

“她现在怎么样?”

“告丈夫通奸,若周某丢不起这个脸,她就得偿所愿。”

我点点头。

男女的事到最后,往往就是这么丑陋,我抚着脸,想到我与曼薇。

曼薇罪有应得?抑或我们缘份已尽?

我叹口气。

中午出去吃饭,又碰见周太太。

我搭讪地坐在她对面,“搭抬子。”我说。

她漠不关心的说声“请”。

我有点紧张。

她问:“你与张是合股人?”

“是。”我说:“我们也是同学。”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脸上一点歉容都没有。

我细细看着她的脸,心中想着“眉目如画”是形容她最贴切的字句。

她忽然抬起头来,捉到我偷看她的陶醉情形,我脸红,她笑。

饼一阵子,她淡淡的说:“男人喜欢与失婚女人来往,大概是因为她们容易上手。”

我不敢回答,过很久才说:“我不是。]

她不响,拿起前面的酒喝。中午也喝酒,心情大概非常坏。

饼一会儿她说:“今天傍晚有空?”

我一怔,一时不会意。

她又说:“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然后拿起手袋,就走了。

神秘地留下一陈香风,这个女人与曼薇是两个极端,她引人入胜,值得发掘,但曼薇的优点,看到那么多,就是那么多。

不要再批评曼薇,不要再生她的气,不要再对她不公。

我查到周太太叫白萍姬,周白萍姬。

她这次约会我,不是我的艳遇,而是她需要调剂。真正厉害的女人不需要声音响,真正厉害的女人连声音都没有。

那天下午我心砰砰跳,我这颗湾了的心。

以前我与女朋友吵架,心也不安,这次我却为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人。

我等到五点钟,下楼,看到周太太坐在一辆白色的摩根跑车里,穿着白色的衣服,紫色的皮鞋、湖水蓝的围巾,她的脸仍然没有喜怒哀乐,但一双眼睛出卖了她,她瞳孔中充满盼望。

我把车匙放回口袋,上她的车。

她缓缓的把车子开出去。

我对其他的女人,从来没有像对她那样的兴奋。

这一夜她把声调处理得这么好,原来很邪恶庸俗的一个晚上,她却与我很优雅的度过。

我们去听了半场爸琴演奏,到浅水湾酒店吃茶,在她家郊外的房子用晚饭。

她并没有说很多话,但我觉得无限的温情依依,因她进厨房为我煮土耳其咖啡。

她拢络男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

但是她并没有留住丈夫。

喝完咖啡,我醉了,虽然整晚没有沾过半滴酒。

她叫我送她回家。

夜了,风凉如水,送她到门口,她也没说话,只看我一眼,闪身进入屋子,幽灵一般,我在周家门外站了很久,才叫车出市区。

在她面前,我融化成一堆,无力抗拒。

曼薇托人来取回她的东西,我与来人说毫无问题。我拿了一只大纸盒,把略有可疑的物件往里扔,什么领带袖口钮一大堆,差公司里的信差送了去。

从此之后,与曼薇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曼薇亲自打电话来,说过有几本书我漏掉了。

她变得很噜嗦——几本书!有什么了不起呢?丢了可以再买,又不是绝版书。

周太太说:“她还爱你。”

我说:“太不幸。”

“她是个笨女人,当男人不再爱她,最好的方式是自动失踪。”周太太毫不动容的说:“情场中胜败乃兵家常事,最要紧是:赢要潇洒,输也要潇洒。”

“这句话男女通用,”我说:“我会紧记。”

我与她约会渐频,“社会”上的传言也越来越不好听,我不顾一切的与她来往,不顾这些压力。

老张笑说:“她有成熟妇人的媚功,一等一。”

我倒不这么想,这女人令我困惑,可供发掘的资料太多,我有兴趣。

我们并没有外界想得那么不堪。

一日她说:“你与我来往久了,只怕名誉受损,将来娶不到良家妇女。”

我笑,“那么娶狐狸精。”

“我就是个现成的,你不知道他们都叫我白狐狸?”她也笑,一点都不介意。

我将脸理在她的臂弯中,认真的说:“如果你嫁我,我摆宴迎你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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