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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寂寞夜 第23页

作者:亦舒

语玲茫然。

其实,她的志愿是在中学毕业后到外国留学,读书看风景,毕业回来,伸伸懒腰,到父执辈的办公室看看有什么理想对象,谈谈恋爱,选择一个可靠的、有幽默感的、有点家底的人结婚,婚后生两个孩子,最好两个都是女孩,交给褓姆,再看看有什么好做的事,在丈夫办公室挂单,设一间小房间,借用他的秘书与电话……可是这样的志愿,能说出口吗?

当下记者又问:“吴小姐,你是怎么入了这一行的?”

语玲抖擞精神,“噫,说来话长——”

她也很懂得见了记者该说些什么样的话:一定要精神愉快,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表示气馁,必需励志,记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语玲用手托着头,轻轻说:“我对目前的成绩很满意,可是容我说一句,今日发展,实在事与愿违。”

秘密

茹容均真没想到她会嫁到这个小镇上来。

她与苏成坤几乎是闪电结婚的,两人在某机构的会议室一见钟情,相处了三个月,便决定结婚。

婚后才发觉对方薄有资产,持英国护照,是康瓦尔郡华侨。

他邀请她到索莱镇他家的老屋度假,飞机先抵伦敦,坐火车,再转汽车,驶大半个小时,才到家门。

因是春天,风光明媚,途中茹容均一点也不闷。

她与新婚丈夫真正有恋爱的感觉,两人凝视对方,已感到快乐满足。

到什么地方度蜜月都一样高兴。

老屋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地与屋都不算大,可是那红墙绿瓦!那千百种花卉!门口有一只小小亭子,柱上爬满紫藤,清香扑鼻,粉蝶纷纷扰扰打转,容均不禁喊出来:“这不是人间乐园是什么?”

苏成坤喜孜孜地问:“你喜欢?那我们索性不回去了。”

在这里终老?

为什么不,推开客厅门,只见窗明几净,陈设家具全部西式,只有一张天津地毯属於东方文物。

雪白卧室采用许多威尼声纱作装饰,细致、飘逸,这间屋子布置似童话世界。

在这里与世无争地住上一辈子并非不好的事,可借茹容均凡心甚识,她笑笑说:“三十年后再来长住吧,现在先赚点钱再说。”

放下行李,容均沐浴,换上新鲜衣物,到厨房做鸡蛋三文治吃。”

这时她才发觉丈夫不在屋内,许是到花园去了,她调了两杯热可可。

厨房窗口发出啪一声。

容均抬起头,看到一个黄头发小女孩在张望,容均笑着招呼:“好吗,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吃一块饼乾?”

那女孩才六七岁大,好奇地问:“我是美瑾,你又是谁。”

“我是苏太太。”

“你新近搬进来?”

就在此时,苏成坤在身后问:“你同什么人说话?”

一回头,美瑾已经离去。

“邻舍小孩。”

苏成坤把一叠信放在桌子上,“这里从前是夜不闭户的呢。”

容均笑笑道:“不可思议。”

“让我们骑脚踏车到处逛逛。”

容均打一个呵欠,“我有点累,先睡一觉再说。”

她倒在床上,苏成坤取笑她是睡仙。

卧室里有股清香,容均找香气来源,发觉床底有只篮子,里边盛满了乾花瓣。

奇怪,这间屋子打理得如此温馨,简直好似有女主人。

“我到镇上银行去一次。”

他一走,容均又不困了,她到厨房看看那一叠是什么信,一封一封的浏览,忽然看到茹容均女士五个字。

容均大表意外。

怎么会有信寄到这里来给她?只得几个同事知道她会到这里度蜜月罢了。

既然是她的信,她便拆开来读。

“苏太太,苏先生有无告诉你,你已是第二任苏太太,附上他与第一任苏太太结婚证书副本,请查看,一个关心你的朋友。”

茹容均瞪大双目,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地发出的结婚证明文件上写着苏成坤的姓名,新娘叫贝茜庄逊,与他同年,在三年前的一个五月成婚。

茹容均叫出声来:“这是什么玩笑!”

此际,窗外有人问:“现在可以把那块饼乾给我了吗?”

容均抬起头来,“呵美瑾。”

她把巧克力饼乾递给女孩。

那脸上长满雀斑的女孩好奇地问:“你也是苏太太?从前也有一位苏太太住这里,同你一样漂亮,她给的饼乾也非常好吃。”

容均忍不住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女孩侧头想一想:“去年吧。”

去年那位女士还住在这间屋子里?

容均心中塞满一团团疑惑,她看看钟,下午三时半,实在按捺不住,出门,取饼脚踏车,往镇上去。

二十分钟就到了,她找的是政府办公厅,和气的路人为她指点路途。

她推门进去,小小办公室内已装有电脑设备,茹容均向职员出示副本。

“我想查一查,它是否真的。”

她需付五镑手续费。

半晌,职员抬起头说,“它是真本,不过,当事人已於一年前的今日离婚。”

容均耳畔嗡一声。

这么重要的事苏成坤竟把她瞒在鼓里。

容均沉默。

不应该仓猝地决定婚事,应该好好来往年余,对他有深切的了解才是。

容均心底那丝懊悔油然而生,像一枝迅速生长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房,渐渐勒紧,产生一种楚痛的感觉。

她骑上自行车回去。

一路上迎风,把容均的头发直吹往脑后,她觉得她好像在做梦。

到了家,苏成坤迎出来,焦急地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容均一声不响,把那封信按在他手中。

他打开来看了,双手颤抖,“我可以解释。”

容均十分讶异,“为什么不在我们结婚之前解释?”

苏成坤的五官扭曲,“我怕你不愿意嫁我,我恐惧失去你。”

“在今日曾经结过婚是很普通的事,没有人会对你有歧见。”

苏成坤伸手掩往脸,“我太在乎你,我不敢坦日,相信我,那段短暂的婚姻不表示什么,我与她根本合不来,我俩的结合是一宗错误。”

“她是本地人吗?”

“不,她原居伦敦,不要再说她了,容均,我请求你的饶恕与谅解。”

“谁写这封信?”

“我不知道。”

“会是贝茜庄逊吗?”

“我不知道,我只请求你原谅。”

容均坐下来,呆呆的看看天花板,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人同人之间至要紧是诚实。”

苏成坤用手槌墙,“如果你像我那么深爱一个人,你会明白为什么我会守住这件秘密。”

容均说:“这种秘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你能忘记它吗?”

“我需要一段时间。”

苏成坤松下一口气,“容均--”

容均摆摆手,“别多讲了,大家休息吧。”

容均没睡着,听见厨房有声响,去查看,发觉一个金头发的女子站在那里。

“你是谁?”

“苏太太,你又是谁?”

“我才是苏太太。”

醒了,才知道那是一场梦。

那么美满的婚姻如今多了一搭脏迹子,且在正中央最惹人注目之处,它会褪色吗,恐怕不能,它会一辈子刺她的眼睛,除非把该段婚姻丢出窗外。

容均苦笑,难怪有人说:如果一件事美好得不似真的,它大抵不是真的。

容均用手揉了揉双目,转身再睡,终於熬到天亮。

从来没有比这一夜更长的晚上了。

她一起床就收拾行李。

苏成坤在房门口出现,“容均,既来之则安之。”

容均苦笑,“我已经没有心情。”

“我们把行程缩短好了,一个星期后一定走。”

“我真的想离开这块是非地。”

“待我拜祭了父母才走好不好。”

容均又一个意外,原来苏成坤的父母葬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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