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玲十分寂寞,一日问:“妈,我们在外国有无亲戚?”
母亲抬起头来,“穷人走到哪里都没有亲戚。”
“我们算是穷人吗?”
“天天买菜钱都有个限额,你说算不算富人?”
“可是有人比我们更坏吧。”
“那是乞丐。”
语玲知道母亲心情不好,因与兄嫂龃龉,她们婆媳都把自己放第一位。
抬捧自身有什么用,语玲想,是好汉自然会被社会抬捧,那时,才是亮晶晶一颗明星。
她吁出一口气。
谁会理会她想些什么呢,即使将来有了工作能力,也不过仅够她一个使用,谁还会意图她来光宗耀祖不成。
星期六,小姿说:“语玲,我有两张票,来,到电台去看节目。”
“小姿你对我真不错。”
“嗳,你陪我我陪你。”
“你就是有人缘,不比那刘美梅,一日挑衅,今午探头来看我的饭盒,竟厉声道:‘亏你天天吃炒饭’。”
小姿说:“别去理她,左右不过一年光景,便各散东西。”
语玲还是第一次到电台参观,觉得新鲜,十兮高兴,听完小型演唱会,还抢到一帧拌星签名照片。
散场后小姿说:“我去洗手,你等等我。”
语玲站在布告版前等小姿,眼光落在一张告示上:“聘请临时普通话播音员,请内进找王先生接治。”
语玲被吸引。
她推门进去,“王先生在吗?我应徵普通话播音员。”
那王先生闻声出来,一见语玲,就知道是她了。
电台原有国语节目的目标是成熟人士,不过近日来都会外省人士越来越多,节目有年轻化的必要,可是来应徵的人偏偏都是中年人。
“你会讲国语?”
“会,我家是天津人。”
“可是你在这里长大。”
“我愿意接受考试。”
“好,试音。”
王先生请语玲模拟主持一个点唱节目。
平时讲话有点害羞的语玲面对麦克风却丝毫不觉艰涩,大大方方讲了十分钟。
她留下姓名电话。
离开王先生办公室,见到小姿在大堂急得乱找,“唏,语玲,我差点弃你而去。”
一星期后,电台叫语玲去上班。
王先生说:“你叫语玲,这个名字好,会说话的一双铃,可能天生要吃这一行饭。”
一星期主持一次节目,酬劳足以当零用。
可是母亲不赞同:“会妨碍功课。”
“我又不是优异生,碍不了什么。”
“电台人口很杂吧。”
语玲忽然生气了,拂袖而起,“家里又没替我安排准备什么,既无一条明路,一切由我自闯罢了,为何还从中作梗,百般阻挠?无论什么主意你都努力扑杀,从不加以鼓励。”
母亲也挂下了脸,“不是说好教书吗?”
语玲第一次抢白母亲:“为什么人家十七八岁可以到巴黎伦敦留学,我就非教小学不可?”
“狗不嫌家贫,子不责娘亲!你太虚荣。”
“你若好好与我解释,我必接受,不该一句虚荣把你的责任推开。”
那个星期天,语玲的大哥遵母嘱来教训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电视荧幕,“别胡思乱想,教书最适合你,收入稳定,工作正经,是你最好出路。”
语玲一声不响。
她并没有放弃电台工作。
那份课馀工作启发了她,她的眼光放宽,性情开朗,也添了朋友,每个周末都有去处。
可是与家人有了纷争歧见。
都认为她已学坏,不安於室,前途堪虞。
到接近毕业之际,母女已不交谈。
小姿说:“你好似已经不属於这间学校。”
语玲答:“各人际遇不同。”
“考完这一两天,我会收拾行李,姐姐暑假会回来接我到加拿大。”
语玲说:“我知道,你最近在勤练法文。”
“我听过你的节目,很精采。”
“小姿你可能是我唯一朋友。”
“放心,成功之后,人人都是你的朋友,到母校来巡一巡,上至校长,下至校役,都会记得名人逸事。”
语玲笑得弯腰。
毕业后她正式成为电台一分子,与女同事合租一间小小鲍寓,带几件随身衣服便搬出去。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躺在阴沟里,一头疮,饿得奄奄一息,大哥眼睛看着别处,冷冷说:、谁叫你不去教书”。
以后,在不如意的时候,她老是做这个梦。
她的节目十分受欢迎,每次开口,语玲总是说:“小姿你好,以下这首歌奉献给你--”听众都问:小姿是谁?
连监制王先生都问:小姿是什么人?
已经很久没有小姿消息。
有姐姐照顾,一定无恙,并且学业进步。
语玲在节目中说:“有些人路铺好了等他们走,有些人需披荆斩棘,吃尽苦头还被旁观者讽刺不自量力。”感触良多。
就是这一点感触吸引了有同样际遇的听众吧,世上毕竟平凡的人多。
一日下班,王先生过来问语玲:“有无兴趣为一首曲了填词?”
语玲很讶异,“那是很专门的学问。”
“要填得好那当然,来,我教你窍门。”
语玲不相信世上有那么慷慨的人,她本来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师傅那样热情,她不便扫兴,便坐在录音机旁聆听指教。
她并没有一点即明,像平常人一样,学了一个下午,又把音乐带回家中,听完又听,直到做梦时脑袋里都是那首乐曲之际,忽然开了窍。
清晨,语玲起来,在纸上刷刷刷写了几句,可是觉不合音韵,又再改过,不觉上班时间已届,忽忽赶出门。
王先生限她一个星期后交稿,整整七天之内,她几乎废寝忘餐,交上歌词之际,仍然十分腼腆。
王先生看在眼内,通常这样的人才会有成功机会,若是托大,自以为是,踌躇志满,那一定失败。
饼几日,王先生轻描淡写对语玲说:“大家都认为你写得不错,可以寄予厚望。”
语玲惊喜交集,可是嘴里却说:“什么,只是不错?我呕心沥血之作,只得六十五分?”
可是看得出得到赞赏是意外。
自那天开始,语玲便积极参予填词,半年之后,她已微有薄名,年轻的歌手喜欢她的曲词清新,有味道,听后可以三思。
她终於为一整张唱片填了十二首歌。
那十二首歌有联贯性,放在一起听,像说一个故事,自邂逅到爱恋,自欢欣莫名到深深失望,终於落寞地分手,背道而驰,语玲都一一刻划,可是十二首歌又可以分开来独立地听。
语玲把那十二首歌词赶完,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是名气也打响了。
最受听众欢迎的是初遇与分手两厥,歌星谈美怡一定要与语玲再合作,作曲人李健良更对语玲推崇备至。
真正的意外来自深夜一个电话。
“语玲,猜我是谁?”
声音好熟,“是哪一位?”
“你的朋友赵小姿,还记得吗?”
语玲十分讶异,“小姿,一别两年,毫无音讯,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声音吹来?”
“语玲,我转了校,原来那间大学没读上去,所以忙得不可开交,此且按下不提,语玲,你怎么忽然变成歌坛红人了?如何走的捷径?我等还在校园呆鹅似坐着,你已经成了名,真了不起。”
语玲忽然明白了,她莞尔。
赵小姿在那一头絮絮说下去,“谈美怡那张唱片在我们校园里好流行,人人会哼几句,你看你,名震寰宇,扬名国际,作为你的老同学,我感到光荣。”
可爱的赵小姿,所以,她把这个丢在脑后的老朋友给想起来了,翻出她的电话号码,巴巴地花长途电话费,与她叙旧。
语玲问:“校园生活好吗?”
“乏善足陈,告诉我,语玲,谈美怡真人长得美吗,还有,她是否与男演员沈坚德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