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宝顿足,开什么玩笑!她嘀咕,车子已纷纷驶走,停车场空了一大半,可以清楚看到附近并没有白色本田房车。
美宝巴不得扔掉手中的大小袋子,她有顿悟,忽然笑起来:逃难时千万别带身外物。
再往回走,乘电梯到P3,美宝额角已经冒汗,啊,皇天不负苦心人,原来车子停在这里,怎么会记错了呢?
别追究了,美宝掏出车匙,开了行李箱,把衣物安置好,坐到驾驶位去,松口气,她真是又饿又渴又累,马上回酒店吃顿丰富晚餐,浸个热水浴是正经。
她开动车子,停车场似在扩建,有许多地方铺了新水门汀,需要绕路,灯光忽然熄灭了一半,糟,莫非要关门了?
越急越见鬼,美宝绕了很久,不知怎地,又回到原路上来,她告诉自己:梁美宝,镇静默。
停停神,吸一口气,她终于看到新的标志,于是向街道出口驶去,呵,总算看见收费亭了,她愉快地把车停住,抬起头,预备付钱。
但是美赛看到的却是一个“休息”牌,牌上附着停车场营业时间:周日上午七时至下午七时,周末及公众假期中午十二时至下午七时,呜哗,在收费亭前边不远之处,是一道大闸。美实惨叫一声,连忙倒车,停在电梯附近,想重回商场,至多明天才来取车,可是通往电梯出口的门也已锁上。
她连忙自手袋掏出朋友借给她的环宇通电话,可是打来打去打不通,要命,在地库,无线电话打不出去。
这可怎么办好?美实瞪着眼,汗自背脊涔涔而下,先得保护自己,快躲进车厢,锁上,免生不测,这么大的停车场,什么事都会发生。
她奔回车子,刚打开门,想钻进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手搭到她肩膀上。
美宝憋了好久的情绪忽然崩溃,她尖叫起来,那人被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边也提高声音说:“小姐,我并无恶意,我是一名游客,在这所停车场迷路,待找到出路,闸口已经锁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
美宝瞪着地,噫,也是华裔,穿便装,相貌端正,但是可否同舟共济?
她仍有警惕之心:“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小姐,我在那一边看到你的车头灯。”
美实这才发觉车子引擎仍然开着,她连忙去熄掉。那年轻男子看看手表,“还需等十个半小时方可出去。”美宝颓然,“你看上去顶聪明,怎么也会犯同样错误?”他搔着头,“信不信由你,我明明记得车子泊在P1,可是却在P3找到,这才耽搁了时间,以致出不去。”
美宝一愣,不出声,过一会儿说:“喂,你不会有吃的吧。”他伸出手来,“我叫王志立,我车厢有一只苹果馅饼,刚自商场小食店买回来,相信还热。”
美宝哗的一声,虽然自三岁起母亲就教她不要跟陌生人走,现在饥寒交逼,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跟着王志立到他车子里,捧着馅饼就吃,“喂,你不会有喝的吧。”王志立笑答:“车子是我姐姐的,她有三个幼儿,所以车里一定有果汁牛乳。”
碰到救命皇菩萨了,吃喝过后,美宝又问:“喂,你不会有毯子吧。”
立刻有一张羊毛大披肩搭上来。
这王志立驾驶的是一辆七座位车,后座极之舒服,大可睡一觉,美宝月兑掉鞋子,躺下。
王志立笑了,他喜欢她懂得随遇而安,“还有十个钟头,或许,我们可以闲谈消磨时间。”
美宝这才说:“告诉我关于你自己:你来自何处,干吗到北美洲这个埠来,家里有些什么人……也许讲完了天就亮了。”
王志立却说:“我实在不明白,车子明明停在P1……”
“你会讲粤语吗?”
“当然会,你呢?”
“那就别讲英语啦,看样子我们同样来自香港,我住阳明山庄,你呢?”
“好地方,我家在太古城,这次来是探访大姐与大哥……”
奇怪,这十来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两个年轻人,被困在一个大停车场内出不去,坐在狭小的车厢内攀谈,忽然成为患难知己。
第二天七时正停车场闸门重开,看见天日之际两人欢呼不已。
出去后不出半年他们就订婚了,梁美宝与王志立仍然不明白,那一天他们怎么会找不到车子,却万幸找到了对方。
节目
林舜芳与吕一光坐在电台的录音间里主持一个叫《听你心事》的节目。
这个节目以时下最流行的问答方式举行:听众把他们心中的疑难通过电话提出来,主持人以心理医生自居,设法开解听众的烦恼。
难题是否真的可获解决并不重要。
这个都会四处都是寂寞的人,能在收音机里听到主持人温言安慰,已是一项收获,对牢电话呢喃半晌,心灵平静下来,这些听众也已心满意足。
林与吕主持的节目相当受欢迎。
一般评语是,林舜芳有一把温柔的声线,意见温和,总是劝人忍耐,而吕一光则较为刚毅,对听众的处境如同身受,有时候颇为激动。
两个主持人配合得很好,一唱一和,电台每天晚上的电话线应接不暇。
今晚他俩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
林舜若发觉拍档精神欠佳,心不在焉。
在广告时间她提醒他:“喂!阿吕,别嬉戏,请集中精神。”
阿吕用手抹一把脸,“我有点累。”
时间一到,舜芳连忙抖擞精神,对牢麦克风,用最亲切真诚的声音说:“通过空气,与你们谈话的是林舜芳与吕一光,节目叫《听你心事》,现在我们继续接听听众电话。”
电话接通,是一位哭泣的女士,开口便说:“他要离开我……”声音无比哀怨,如怨如慕。
林舜芳立刻说:“请你镇静下来,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女士充耳不闻,自顾自倾诉:“已经在一起四年多了,生活费一概由我负责,现在,他又找到另外一个女子,比我年轻,以及赚更多的钱……”
林舜芳说:“以你看来,这段感情还有挽回的希望吗?”
这时,吕一光掏出手帕来,频频抹额角上的汗,他的面孔有点涨红。
林舜芳警惕,在拍字簿上写:“你身子不舒服吗”,递高给吕一光看。吕一光解开衬衫颈喉钮扣,取饼拍字簿,写一个大大的“闷”字。
林舜芳一味敷衍那位女听众:“既然已经到这种地步,索性与他摊牌吧,叫他作出取舍。”
女士依然饮泣,“可是我爱他。”
吕”光在这个时候,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们两个人根本不晓得什么叫爱,爱是尊重,爱是容忍,爱里怎么会发生这样丑陋的事!你们所知道不过是私欲──”。林舜芳慌忙按住拍档,“这位女士,我们先听一首歌,回来再继续谈论你的处境。”
待流行曲播出之后,舜芳厉声问吕一光:“你今晚是怎么了?想砸了饭碗吗?”
吕一光瞪着舜芳,“你厌不厌,腻不腻?整个都市都是这种神经有毛病的人,拨电话给电台,对牢陌生的主持,倾诉他们最黑暗最丑恶的私隐,又哭又笑,如疯如癫──”
“一光,这只是一份工作。”
“我不想再做下去!”
“请你控制自己,至少做完今天,”舜芳警告他,“这是一个直播节目,请放点尊重出来。”
外边控制室的职员已发觉有点不妥,按钮问录音间的主持,“没有问题吧?”
舜芳连忙说:“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做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