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俊朗的脸在清晨特别可喜,日朗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稀罕地腼腆,一想到脸上没妆,一定难看,连耳都烧红。
一方面讶异,咦,怎么搞的?怎么回到二十一二岁那般情怀去了?
孙敏如下车来,“早。”
日朗点点头。
“好几天没见你,”他解释,“我猜我得加把劲。”
日朗最怕人家对她好,鼻子一酸,险些儿泪盈于睫,只得垂下头,强自镇定。过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才说:“去喝杯咖啡吧,不然没有精神开工。”
内心忽然雀跃,老庄,老庄,我要求的,正是这种感觉,这孙敏如就是那个人吧?
焦日朗许久许久没有患得患失了。
一路上他们很沉默。
日朗想问书店生意好吗,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赚钱。
她灵机一动,不避嫌地问:“股票市况如何?”
孙敏如有点意外,“你看好哪一只?”
日朗坦白地说:“我一无所知,我一生并无买卖任何股票。”
孙敏如吃一惊,“从不?”
“我不擅投资,亦不喜赌博。”
孙敏如颔首。
“有一个朋友托我问。”
“你若放心的话,开一个户口,我可以替你做。”
这大概已经等于大开方便之门。
“日朗,这些年来,你老老实实,只赚一份薪酬?”
日朗不服气,“我吃用并不比人家差。”
孙敏如笑了。
日朗说:“我有一位朋友,也一味担心我无以为继。”
“那他很关心你。”
“是,但他不尊重我的意愿。”因为岑介仁怕余生要照顾她生活。
没有妆奁,又不擅理财,双手迟早做不动,最终成为配偶的负担,岑介仁的算盘何等精妙,故关怀归关怀,他不会觉得焦日朗是贤妻。
日朗太了解他了。
那天早上,日朗只喝了半杯黑咖啡,她一直呼救:老庄,是不是这个人呢?假如不是,我就无谓浪费时间了,一切从头开始,这样吃苦,是为何来呢?
只见孙敏如看着她微笑,“不知怎的,我有点儿紧张。”
日朗喜出望外,“真的?那多好,呵,不,我的意思是,唉,我也是。”
可是回到办公室,焦日朗又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办公,皆因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
车子到了天秤座书店,孙敏如邀请日朗喝一杯茶。
那雅致的地方其实是他私人书房以及茶座,挪到大街的店堂来,不但可与众同乐,解除寂寞,且可在公司账目中扣除税项,何乐不为。
难怪岑介仁一天到晚教训她:“日朗,你先要节聚一点钱,否则什么都不要谈。”
一早喝口清洌的龙井,提神醒脑。
孙敏如不惯自己动手,把家里老佣人请了来沏茶。
那女佣白衫黑裤均浆熨得笔挺,想必又另有人服侍,身分相当于第二层主子。
日朗尽情享受这一点点难能可贵的闲情,她轻轻抬起头来,想说声谢,意外地发觉孙敏如正凝视远方。
日朗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的目光落在何方,一看之下,忍不住苦笑。
只见书店玻璃窗外站着日朗的新同事瑞云,她分明前来找日朗,也看到日朗坐在店内,正在踌躇,不知是否应当与大姐打招呼。
年轻的她穿了一身粉色服饰,在清晨的阳光下清丽动人,难怪吸引了孙敏如的目光。
日朗低下头,再牵牵嘴角苦笑一下。
原来,那人还不是孙敏如,唉,不知还要等到几时去,太刺激了。
焦日朗是下惯决策的人,立刻速战速决,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何必踌躇留恋。
她伸手招瑞云进来。
瑞云一推开玻璃门,孙敏如已经站起来迎接。
他一脸神情是不置信的讶异,像是在说:什么,天下竟有如此标致人物?可叫我遇上了。
在该刹那,他撇下焦日朗,转移了目标。
日朗只惆怅了一分钟,失望了一分钟,以及唏嘘了一分钟,随即恢复愉快的神情,大大方方地说:“来,我替你们介绍。”
这时,反而是孙敏如与瑞云不好意思起来。
日朗问:“找我?”
“是,我老板说今早与你有约。”
“你怎么晓得我在此地?”
“秘书的揣测正确。”
日朗颔首,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焦日朗扮演的角色可能只是为着做中间人介绍他们二人会面。
日朗说:“我先走一步。”
瑞云连忙道:“我也有事。”
她尾随日朗返回写字楼。
日朗略为安慰,噫,总算不是轻狂人物。
在电梯中,那年轻的天秤座少女还是忍不住问:“大姐,那位孙敏如,是你的朋友吗?”
好一个焦日朗,不慌不忙,笑容满面,淡淡地说:“孙氏可能是公司的大客户。”
瑞云松了一口气。
天秤座的女性聪明过人,一听即明,不用多说。
那一整天,日朗的精神都不算十分集中。
傍晚,日朗尚未下班,孙敏如的电话来了,日朗猜想他是要交待一些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他说了两只股票的名称,吩咐日朗什么时候入,什么时候关口出。
日朗亲笔记下。
最后,他问:“瑞云是你的下属吗?”
“不,她在另一部门工作。”
孙敏如沉默了。
大姐就是大姐,日朗忽然轻轻说;“在没有看到更好的之前,我们会以为身边的已是最好,幸亏尚无任何允诺,大可见异思迁。”
孙敏如在另一头深深感动,更说不出话来。
焦日朗好人做到底,“你去好了,不要紧。”
从此又多了一位手足。
半晌孙敏如说:“我们维持联络。”
“当然。”日朗放下电话。
说也奇怪,她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她伏在书桌上宁一会儿神。
忽然听到一个人惋惜的声音:“你应当争取。”
日朗“嗤”一声笑出来,“老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会了解我。”
“你太会知难而退了。”
“老庄,你我都知道孙敏如还不是那个人。”
“说得也是。”
“你应当早些告诉我,免我浪费时间。”
“我也不十分肯定。”
“你们天秤座人,原来并非法力无边。”
“可是,我们使你们母女冰释误会,互相谅解。”
“才没有。”
“还说没有?”
“不过我们会努力。”
秘书此际推门进来,讶异地问:“焦小姐,你同谁讲话?”
日郎意兴阑珊,“我做得精神崩溃,已染上自言自语症候。”
秘书笑,“这里谁没有这种毛病?”
“不必担心。”
“暂且随他去,先下班再说。”
日朗收拾东西出门,路经街角,不禁抬头朝天秤座茶室看去。
在玻璃窗内,坐着的赫然是瑞云与孙敏如。
人生如戏,今早在室内努力演出的是焦日朗。今晚焦日朗已是槛外人、观光客。
她笑一笑,低头匆匆离去。
回到家,她把股票名称以及行情通知岑介仁。
岑介仁不停地道谢,但酸溜溜问:“你同他,快了吧?”
“什么快同慢?我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
岑介仁听她口风有变,不禁大为可惜,“日朗,要是喜欢,就得争取。”
“这是什么话!”
“忠言逆耳。”
日朗温言道:“还不致于喜欢到那种地步。”
岑介仁突然问:“比起当年我同你又如何?”
这种问题在今时今日怎么难得到焦日朗,她应对工夫已经练至第九层,立刻回答:“我记忆不太好,这种事,没有比较。”
“我觉得每次约会,你都很高兴。”
“正确,介仁,你一直是个好伴侣。”
“至少你不恨我。”
“不,我不恨。”
“但是你也不爱。”
“你说得对,介仁,你观察入微。”
岑介仁悻悻然,“然后,每个人都是你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