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心侧着头想,“依你看,黎先生是否好人?”
洪女士摇摇头,“脾气那么粗暴……”
“苗小姐呢?”
“很委屈,好像有把柄在黎先生手中,非嫁不可的样子,时常背人垂泪。”
呵,太奇怪了,这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那麦小姐呢?”
“麦小姐也不过是雇员,但是看得出她有野心,她喜欢黎先生,可是黎先生不在乎她。”
“你走的时候,苗小姐有无生病?”
“呵,被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苗小姐患哮喘,一紧张,呼吸便转不过来,要闻一种小瓶子药,每次黎先生刺激她,她便发病。”
“有没有医生到过岛上?”
“有,不过多数都是由船送苗小姐出去。”
“可是,我走的时候,苗小姐还是好好的。”
“她还到码头送我,是个美人,红颜薄命。”
如心不语。
与麦见珍的观点刚好相反,洪小霞肯定是黎子中辜负了苗红。
“苗小姐待下人十分宽厚,见到我大女,每每送她糖果玩具。”
如心好奇,“是什么玩意儿?”
“会眨眼的洋女圭女圭,还有一只打开有音乐的盒子。”
“你觉得她不快乐?”
“不需要很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啦。”
“你对苗小姐倒有好感?”
“当然啦,长得那么好看,又善心,却有病,对,后来他俩怎么了?”
如心遗憾地说:“两人都故世了。”
“咦,年纪应该不大。”
“是,他们没活至耄耋,真可惜。”
洪小霞也叹口气。
她的小孙儿非常乖,约八九个月大,已会认人,含着手指,睁大眼睛看人,但躲在祖母怀中觉得十分安全,故不怕人。
如心掏出一只红封包说:“给小孩买糖吃。”
洪女士也不拒绝,很大方地说:“谢谢。”
“啊对,”如心想起来,“岛上时时请客吗?”
“是,每月总有好几次宴会,都在游泳池边举行,自外头接了厨师与侍应进来准备……可是锦衣美食,也不能叫一个人快乐。”
她说得对。
她的晚年过得很好,也与财势无关。
如心告辞。
“看到没有,许仲智,快乐是一种心态,天堂与地狱,其实只有一念之差。”如心无限感慨。
那大男孩踌躇,“到底黎子中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如心不语。
“那苗红,又是否一个牺牲者?”
没有人能够回答。
他们回到船上,坐在甲板上喝冷饮。
如心伸一个懒腰,在这种明媚的天气,除了遐思,什么都不宜提起。
她闭上眼睛,“外人知道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多了。”
“也许,还会有人来告诉我们更多。”
“年代已经久远,仆人所知,也不过是吉光片羽,你看,宅子与工人宿舍距离甚远,连声音都不可闻。”
“我倒是替你找到一些关于黎子中的资料。”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若干剪报。
如心非常有兴趣翻阅。
原来黎子中生于马来西亚的槟城,独子,他是好几个锡矿的继承人,自幼在英国读书,性格好动,喜欢运动,可是在大学念文学,毕业后努力发展家庭事业……
如心抬起头说:“好像十分正常。”
资料并无提及苗红其人。
“父亲去世后黎子中的生活便起了极大变化,他逐渐把公司业务下放,也开始一反常态,过着一种半隐居生活。”
如心说:“就在那个时候买下衣露申岛吧。”
“是,开头一年几乎有六个月时间住在那岛上,旧时一帮玩伴开头觉得新鲜,时来作客,日后便疏远了。”
“与世无争,多么自由自在。”
“我始终觉得,人是群居动物,我们享受朋友作伴。”
他说得对,如心就喜欢他陪着她。
她回到岛上,小许向她道别。
回到书房,如心再也忍不住,摊开纸笔,写下题目:我所知道关于黎子中与苗红的故事。
第四章
她这样开头——
那是初春一个雷雨之夜。
岛上的探照灯忽然全部开亮,照得如同白昼,哗哗大雨像面筋条般的自天上挂下,船渐渐驶近码头,仆人打着大黑伞前去迎接。
在那样的天气之下,无论如何也避不了浑身淋湿。
他紧紧拥着他的爱人,把她带上岸。
那女子头发上绑着一方丝巾,显得一张脸更加精致美丽,她抬起头,轻轻说:“这就是衣露申岛了。”
“是。”
“为何把它命名衣露申?”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幻觉。”
这时,天边雷声隆隆,电光霍霍,雨点早已打湿她的面孔,他接过仆人的伞,搂着她急急朝大宅奔过去。
他们的感情,也像岛上的天气一样,变幻无穷。
写到这里,如心翻回第一页,把题目划掉。
她改写红尘二字。
这是一个比较贴切的名字,因为人跑到哪里都离不了红尘。
如心吁出一口气。
有人敲书房门,“周小姐,我是马古丽,晚饭时候到了。”
如心说:“别打扰我,你每隔三小时给我送三文治及饮料进来,放在那边茶几上。”
“是,小姐。”
她轻轻退出去,每个到岛上来的人都会逐渐变得孤僻,她已见怪不怪。
如心伏在案上,沙沙沙不住地写,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一股力量,逼着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可是过了一段日子,那女子开始闷闷不乐。
他说:“告诉我你的需求,我会尽量满足你。”
她答:“我想回到往昔的世界里去。”
他恼怒,“是我一手把你身分提升,将你带到这乐园一样的岛上来,你为何还不满足?”
她低下头,“我觉得寂寞。”
“可是我已经日日夜夜陪伴你。”
这时,有第三者的声音冷冷挑拨道:“她心中另外有牵记的人。”
啊,说话的是岛上打理杂务的秘书,她冷眼旁观已有一段时间,心中无限妒羡,她巴不得可以成为岛上的女主人,可惜机会降落在一个完全不懂珍惜的人身上。
他低声央求:“我找朋友来陪你,我们开一个三天三夜的舞会。”
“不不不,”她几乎像求饶那样说,“不要叫他们来,我不想见到他们,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关心我,我讨厌无聊的舞会。”
他沉下了脸,不知自几时开始,他再尽力,也不能取悦于她。
渐渐,他因失望而失却耐心。
“我当初同你说过,一到这岛上来,就永远不能离开。”
“不,让我走。”
他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你即使死在这岛上,化成了灰,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她脸色转为煞白,踉跄地后退几步,喘息起来,呼吸艰难,双手捉着喉咙,倒地挣扎。
他急了,连忙找到喷剂药,递到她面前,扶起她。
两个人都流下泪来。
她轻轻说:“你说得对,我欠你太多,我应该感恩,我不走,你放心,我至死也会留在这岛上。”声音渐渐呜咽。
那第三者站在楼梯上,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双目发出绿油油的光,她悄俏消失在角落里。
如心写到这里,放下笔。
她既不口渴,亦不肚饿,走到茶几处一看,发觉上面已搁着两份点心。
她诧异,不相信三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她竟听不到任何声响,那么沉湎,那么投入,真是始料未及。
她伸一个懒腰,觉得有点累。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喃喃自语:“苗红苗红,你是如何认识黎子中,又如何欠下他这笔无法偿还的债,可否托梦给我,与我说个清楚?”
她打一个呵欠,闭上眼睛。
马古丽这时恰恰推开门,看到这个情形,便悄悄退出。
这时,许仲智打来电话。
她取起电话听筒,“许先生,周小姐睡着了,要不要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