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晴只装作看不见。
会议完毕那华人用粤语识趣地向邱晴说:“对不起,下次不用他来了。”
邱晴微笑,“很好,那我不用换公关公司了。”
那年轻人诚惶诚恐地答:“是是是。”
奇怪,都没有人再怕他们是捞偏门的人了。
邱晴想起母亲同小学校长诉苦:“我知道家长们传说我是舞女,不允子女同我孩子来往……”
她没有活到今天真是可惜。
有人自她身后伸过手来绕住她脖子,邱晴笑,“心伟,别开玩笑,我的柔道足够把你摔到墙角去。”顺手一甩,果然,贡心伟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什么时候练的好功夫!”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邱晴责备说,“有事约我在外头见不就行了。”
“你没有毛病吧,我有几个同事晚晚到这里来进贡,为什么来不得?”
邱晴怪不好意思地笑,她那六十年代养成的封建思想转不过来,宣之于言。
“好消息不能等,我急急来告诉你,爹爹回来了。”
邱晴代贡家松口气,拍拍胸口,“好好好,贡伯母这段苦日子挨完了。”
“爹预备重整旗鼓,这番有金山的亲友支持他。”
“替我问候他。”
“母亲要见你呢,无论如何叫你赏光来吃一顿饭。”
邱晴看着心伟,“伯母何用客气。”她还想推辞。
“今晚等你。”他转身就走。
“喂,多说几句话也不行?”邱晴追上去。
“有人等我。”
邱晴领会,忽而笑了,“那我更非看清楚不可。”
她跟着心伟出去,夜总会对角是一间书店,隔着玻璃橱窗,心伟把她点出来给邱晴看。
邱晴见到一个脸容清秀姿态潇洒的女孩子正在聚精会神地选焙书本,她没有发觉他们兄妹俩。
邱晴十分满意,“她干哪一行?”
“敝校英文系的助理讲师。”
邱晴悄悄说:“太好了,心伟,我真替你高兴。”
北心伟笑道:“你们对我好似统统没有要求。”
“不不不,我最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子,你看她,宽袍大袖,何等洒月兑。”邱晴是真心的。
邱家的女人实在太像女人,异性总有点不尊重,她们像是无意中把男人最坏一面勾引出来,邱晴一直羡慕光明磊落、爽朗活泼的女子。
“她叫什么?”
“让她自己来告诉你。”
邱晴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心伟伸手敲敲玻璃,里边的女郎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心伟,立刻笑起来。
邱晴已经决定喜欢她。
心伟拖着她进店去。
那女郎立刻伸出手来,“我叫程慕灏。”
邱晴与她握手。
心伟说:“这是我妹妹邱晴。”
邱晴有点儿别扭,两只手似没有地方放。
程慕灏活泼地张望她一下,“心伟老说妹妹美,我都有点儿疑心,这下子又觉得心伟形容不够切实。”
邱晴说不出话来,只是笑,心伟见她这样激动,搂着她笑说:“今晚见。”
邱晴猛地想起来,“是,我还要回办公室。”
这才撇下他们一对,赶着回去。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秘书向她解释:“王律师说有要事等你,没有预约。”
邱晴自幼出来闯关,遇事有第六感,她看着王律师,一会儿说:“请进来。”
把他延进办公室,轻轻关上门。
“你代表谁?”
“蓝应标先生。”
邱晴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认识此人。”
“这点不要紧,蓝先生上星期一在东京故世。”
邱晴耳畔“嗡”的一声。
上星期一,至今差不多已九天了,邱晴悲恸起来,双目泪水浮转。
她一语不发,跌坐在办公椅上。
邱晴用手撑着头,按下通话器,向秘书吩咐:“请速找麦老板,请他回公司来。”
王律师说下去:“我们代表蓝先生公布遗嘱。”
邱晴听他说。
“他把他名下一间酒廊一间歌厅赠送结你。”
邱晴不语,暗暗伤感。
第九章
王律师说:“你毋须认识他也能承继他的遗产,这是我们的地址,邱小姐,你随时可以过来办手续,约一年后你便可以正式接收。”
“我可有选择?”
王律师答:“何必拒绝长者临终之前一番好意,邱小姐做这行这样出色,有口皆碑,可见蓝先生眼光过人。”
“生意一直由谁打理?”
“蓝先生的朋友。”
接着是好几分钟的沉默。
王律师见邱晴无话,便放下文件,站起来告辞,他向邱晴微微一鞠躬。
邱晴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唤司机送他一程。
她静静回到办公室里,一言不发,过一会儿,唤人送一小杯白兰地进来。
喝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呀,小事上出卖了麦裕杰,他始终没有学会礼貌这一门学问。
邱晴抬起头来。
他坐在她对面,“恭喜你快成为这个行业的钜子。”
邱晴说:“这并非你心中的话。”
“当然不是,小晴,你若不适可而止,就永远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邱晴一怔,她不知道他也知道做普通人多幸福。
“我还以为你会结婚,那人叫什么,曾敏新?抑或是斐易生?”
邱晴不去睬他。
麦裕杰说下去,“婚后你总得跟他走进高贵美丽的新世界里去,飞上枝头,把我们这些人撇下不理,即使狭路相逢,也会说声‘先生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邱晴诧异地说:“杰哥我从来不知你有这样伟大的创作天才。”
麦裕杰看着她,“小晴,我俩针锋相对好几年了。”
“对不起,杰哥,人总得保护自已。”
“你小时候爱过我。”
邱晴莞尔,“真的,孩子时什么都爱得一塌胡涂……洋女圭女圭、新衣裳、巧克力糖、过年、看电影……世界多美好,没有瑕疵缺点,吃了亏哭一场也就完了。”
麦裕杰反问:“你急召我来干什么,你不再需要我。”
“我一时忘记这点。”
麦裕杰叹口气,把她桌上剩下的白兰地喝净。
他说:“我肯定你会成为本行的人才。”
邱晴却说:“杰哥,你再不戒酒,我也肯定你会拥有一个肿胀的肝。”
“你看,你一定比我成功,”他讪笑,“你有学问,你有常识,再加上你不爱任何人。”
“杰哥,”邱晴站起来恳求,“你快要走了,我们不要争执。”
麦裕杰只是笑,“真是,谁叫我爱你呢。”
邱晴并不知道不爱任何人有这般好处,想想也是,不然的话,晚上怎么能够心平气和穿戴整齐了前往贡家作客,有这般好处,她几乎决定永远不爱。
北先生先迎出来。
他胖许多,眼角有点儿浮肿,精神倒还不惜,一直感激邱晴在他缺席时照顾他的家,感恩是老式人的美德,邱晴默默接受。
她利用这个机会,缓慢但清晰地问:“贡先生,我小时候就已经见过你吧?”
北健康今夜与家人团聚,精神松弛,不设防之下顺口而出:“你与心伟刚刚出生,真是可爱,本想两个都要,奈何你母亲不舍得。”
话说出口很肯定是讲错了,一时又不知道错在哪里,连忙留意邱晴的神色,见她仍然笑眯眯,才略略放心。然而已经有点儿不安。
邱晴说:“心伟与我都长得像母亲。”
“嗯,嗯。”他已有防范之心。
邱晴笑了,忽然伸出手来,握住北健康的手,“你仍然不肯告诉我?不要紧的,你说好了。”
北健康把手挣月兑,惊疑地看着邱晴。
“你是我的父亲对不对?”
北健康愕在那里。
邱晴微笑,“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
北健康不出声,隔一段时间,他才用干而涩的声音说:“我太太全不知情。”
邱晴忍不住笑出声来,幸亏他俩单独坐在露台上,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