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年轻人回答得飞快。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日比一日贪婪。”
蓓云不敢苟同,“我觉得自己要求十分合理。”
“是呀,”年轻人揶揄,“就是不明上天何以不帮我们的忙。”
蓓云张嘴欲言,终于维持缄默。
年轻人说:“进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蓓云只得抖擞精神,仰一仰头,走进会议室。
真的,都在等她,会议室灯火通明,照耀一如白昼,工作人员习以为常,亦不觉占用夜晚时间办公有什么不对,身体已经被训练得廿四小时随时应召。
蓓云坐到主席位上去,所有同事的目光自然地集中在她身上,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为它付出更多都是值得的。
小息时洗手间里有人谈论巫蓓云。
“巫小姐刚才走进会议室来的姿态,简直堪称英俊。”一个这样赞她。
“是的,”另一位附和,“我很佩服她。”
“而且没有架子,她态度与立场都坚定,但是不乱发脾气。”
“乱叫的只是疯犬罢了。”
“真的,人家有涵养。”
“对下属乱吼最没意思,我要是有那么能干,我还垫底呢,早升上去了,何用怪我们无能,我们越是平庸,越显得上头神俊,多好。”咕咕地笑。
“喂,会还没有开完呢。”
会议一直开到清晨三时。
回到家已是四时,巫蓓云没有睡,一碰到床哪里还起得来,下属当日夜更后可以连续放两天假,她可要在三小时后返公司向上级汇报,不过不要紧,正如她说,时代已经非常进步,想即时入睡,或三日三夜不睡,都有药物帮助,当然,所有的药物都有副作用,但是江湖救急,哪里理得那么多。
蓓云把握那几小时把手下给她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纳入电脑,编排好了,打印机立时印出来。
爱玛进来服待她用早餐,“啧啧啧,”它斟上黑咖啡时忠告女主人,“我才是铁打的,你不是,你是肉身,小心,小心。”
“谢谢你关心,他们父女呢?”
“好梦正甜。”
巫蓓云十分满意,她一个人辛劳,换来一家逸乐,十分值得。
她淋一个浴,换上另一套衣服,再回公司去。
是,又是她,白天夜里都少不了她,这种很原始的卖力手法仍能博得上头欢心及信任。
在电梯中巫蓓云有一分钟空闲,电光石火间,她问自己,这样急于上班,是否因为不愿在家久留?
幸亏电梯这个时候在三十六楼停了下来,如果会议厅在六十七楼,也许她还会问:巫蓓云你到底快乐吗?这可糟糕了。
一口气直落,蓓云在下午六时才下班回家。
还用说,累得垮下来,她问爱玛:“为什么我只见到你一个人?”
爱玛自有现成的答案:“因为只有我同你不用睡觉。”
“他们呢?”
“周先生出去听音乐团表演,小云与同学看电影。”
只有巫蓓云,工作即是她的娱乐。
她叹口气,“我有多久没见小云了?”
“没多久,两日两夜而已。”
“真不相信我们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休息吧,说那么多有啥作用。”机械人有机械人的智慧。
蓓云穿上鞋子。
“你还要上街?”爱玛大为讶异。
“我要去接周先生回来。”蓓云叹口气。
“不必如此周到了吧,”爱玛劝阻她,“快点休息。”
“他需要支持。”
“你呢?谁支持你?”爱玛问得好。
我?蓓云笑起来,她的左手支持右手,右脚支持左脚,她取饼车匙出门去。
在市政大会堂侧等了片刻,只见人群缓缓散出,她一眼便看到周至佳,也怪不得胡乃萱一眼没把他认出来,身型是变多了。
她把车驶进,探头出去问:“节目精彩吗?”
周至佳一见是她,有意外之喜,连忙上车,“你怎么来了?”
“要不要去吃块巧克力蛋糕?”蓓云记得她怀着小云的时候一次可以吃半个蛋糕,胖是胖得不得了。
“还是赶快回家吧,你要休息了。”周至佳也很为她着想。
呵相敬如宾。
蓓云鼓起余勇,把车子驶上山去。
暮色下都会夜景闪烁如一袋倾翻了的珠宝。
周至佳诧异了,“这么美,我们却还是第一次上来观景。”
蓓云伏在驾驶盘上,他或许是,但她已经来过一千次,同别的人。
蓓云特别爱这风景,一条回环公路自山上看下去,像煞一条金光灿烂的腰带,来的车全部亮着白色大灯,去的车亮着红色尾灯,自远处看去缓缓不绝蠕动闪亮,年轻的巫蓓云总是央求男伴把车子开上来,一边听音乐一边聊天,一下就天亮,好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这些,她从来没告诉过周至佳,到这个时候,蓓云亦十分诧异,她原来很少向周至佳说到自己,那么,这十多年来,他们到底讲过些什么?在旁人眼中,他们居然还是感情不错的一对。
她轻轻说:“开头是你努力事业,现在轮到我了。”
周至佳却道:“回去吧,你精神吃不消了。”
蓓云这才把车往回驶,车子由电脑控制,把常用的路途驶一次,电脑记录下来,下次自动依样画葫芦会得照做,但他们从来没有上过山,所以要靠人手。
周至佳说:“谢谢你。”
太客气了,双方都似在尽责任,义务之外,已无其他。
第八章
半夜,周至佳出了毛病。
爱玛响起紧急讯号,那是刺耳的警报,把巫蓓云自床上惊起。
“什么事?”她问爱玛,“什么事?”
“周先生不舒服。”
蓓云奔进周至佳房间,“你跟我身边,”她吩咐爱玛,“随时召梁医生。”
她看到周至佳滚在床的一边,已呈昏迷。
巫蓓云非常镇静,“快,爱玛,联络梁医生。”
她托起周至佳上身,探他脉息呼吸,这当儿爱玛报告:“梁医生将在医院会合我们。”
“背起他,我们送他进医院。”
“是。”爱玛学过救护程序,驾轻就熟。
小云跑出来问:“可要我帮忙?”
“你乖乖在家等消息。”
自公寓到医院,才用了十五分钟,可是梁医生比他们更早到,立刻替周至佳检查。
“内部轻量出血,即送急症室。”
蓓云与爱玛在外头静候。
饼很久,爱玛安慰女主人,“不要怕。”
蓓云抬起头来,“我没有怕,这种时刻,担心也无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惜我上午十时有个非开不可的会,死人塌楼也要准时出席。”
爱玛恻然,“我明白。”
这个时候梁医生出来了,“巫女士,周至佳的情况已经获得控制。”
巫蓓云松下来,觉得眼涩舌燥。
梁医生看看爱玛,问她:“刚才你同这具机械人谈话?”
蓓云点点头。
梁医生忍不住说:“巫女士,同机械人讲话等于喃喃自语,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现象。”
蓓云一怔,“可是爱玛追随我们已有十多年。”
“正是,这十多年,你不住将你的观点、思想灌输给它,它贯通融汇之后,等于是第二个你,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边的事与人,它是你的应声虫,你与它不该有深切的感情。”
蓓云只是赔笑。
“我仍然愿意推荐心理医生给你。”
蓓云则问:“我们可否进去看周至佳?”
“你可以进去。”梁医生看一看爱玛号机械人。
蓓云唯唯诺诺,待梁医生走开,才朝爱玛歉意地笑笑。
爱玛憋了好久,忙向主人诉苦:“岂有此理,我同他一没交情,二无恩怨,为何当着我脸,乱诋毁我。”
“算了,爱玛。”
“这人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