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
“老方,我如何报答你?可惜我没有法宝,又不懂点铁成金——”“你真想报答我也容易。”
“你这个公子,可不准说过不算数,三分钟热度。”
老方啼笑皆非,“陆宜,照顾她不需我亲力亲为,是,我没有耐心喂她吃饭,或在她临睡前读故事书,但是我可以雇保姆。钱虽非万能,也能做很多事。”
“你要我做什么?”我问,“我可没有治秃头的方子。”
老方凝视我很久很久,我开始有点不安,胃液受惊地搅动,他是个鬼灵精,不是要把我交给国防部吧?
我此刻不能走。
“喂!”我吆喝:“在动什么脑筋?”
他笑了,很温柔的说:“你是一只蠢母牛。”
他从来没停止过侮辱我,这是他表示友善的方式,我已经习惯,把人弄得啼笑皆非是他拿手好戏,同他在一起永不愁烦闷,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倒不一定是为他的钱,说是为了他的巧克力更能令人置信。
他再笑,用手拉我的面颊,“你蠢得人家卖掉你你还帮人数钱。”
“只是譬喻吧,没有人要卖我吧,”我不悦,“你别老吓我,我会多心。”
“你放心,陆宜,我断不会想害你。”他忽然说得很认真很认真。
结果晚上我们没出去。
他买一种瓜回来,冷藏之后让我吃。味道佳妙,我把脸全埋到瓜肉里去,看得他哈哈笑。他有一丝忧郁,“这种叫西瓜的东西不会绝种吧。”“这是西瓜?”我一证,“西瓜哪有这么好吃?”
老方说:“听你形容,真不要做未来世界的人,什么都没有,即使不绝种也变质,一点享受都无,活着唯一的目的便是使科技更进步,但越先进生活反而越贫乏。”
我不语。
他补一句:“而且女人越来越笨,连最可爱的敏感度都消失了。”
“你生气是因为我没有异能?”
他又静下来,伸手在我额前点一点。
旧式电脑上的报幕员大声疾呼:“有可能爆炸的本国‘辛康’四一三型通讯卫星今天飘入大空,加入其他环绕着地球的数以千计人造太空碎片。本国太空人昨天未能把这卫星送入有用的轨道。空中防卫指挥部负责侦察对北美洲大陆的天空及太空袭击,它形容太空‘实际上是一个垃圾箱’。该指挥部计算,太空约有三千件金属物体——火箭碎片、无用的太阳能屏、‘死了’的人造卫星以及各种废金属。这些碎片有三分之二是在三万六千公里高空的一条对地静止轨道上。它们即使不是无限期逗留该处,也会逗留许多个世纪。最危险的碎片是位于距离地球二百至五百公里低轨道上。这些在低轨道的碎片,有许多在降至地球大气层时便焚毁及解体,有时则会坠在地球上。自从世界第一颗太空人造卫星,‘人造卫星一号’于一九五七年十月四日发射后,约有一万件碎片物体月兑离轨道。坠到地球的比率如何却不清楚。太空总署吩咐太空人在太空漫步时,不要在太空丢弃任何东西,‘即使是一个扳手或一支笔’,因为它们可能有一天引起大灾难。”
真惊人。
侧头着看老方,他正在喝老酒,一点没有注意这段新闻,嘿,还说我笨,他自己才愚不可及,太空垃圾不加以控制,将来吃苦的还不是普通人,但一天没事发生,他们一天不去想它,大安主义。
科学家会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大胆,结果市民开快车不小心便会走到五十年前去,有家归不得。
我气愤。
是,我是不必担心孩子们,他们有国家青年营,我亦不必挂念老伴,他有电脑伴侣,我只是替自身不值,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一切要待朋友施舍。
我说:“老方,教我用通话器,我想与母亲说话。”
他放下酒杯,“现在的母亲,还是将来的母亲?”
“小爱梅。”
“你见她已经很频密了。”
“我很紧张,不知道外婆几时发病。”
他太息一声,“所以,能知过去未来有什么好,有什么用?你根本不能改变注定的事实,反而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
我不语。
“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要休息,”他说:“人家喧茜厂每日可以制造两百五十万颗巧克力,方氏远远落后,真得召开紧急会议。”他停一停,“明夭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
“抽屉里有现钞,城里有一个很精采的中国画展览,我可令司机送你去。”
“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随你。”
他进房去。
第十一章
老方将来会与小爱梅亲密相处,她一定对他有印象,可恨我一向没有留意母亲的申诉。唉,瞎忙,老方骂得对,成日对牢一具电脑做事业,老板升我一级,给一点甜头便兴奋得似拣到骨头的小狈般吠叫起来,乐得团团转,把身边最宝贵的东西全忽略了。
让我看。
老方今年约三十岁,五十年后他也不过八十岁,在我出生那年,他应是五十四岁。
但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跳起来,心都凉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我出生之前已经去世。
那意思再简单没有。
他没活过五十四岁。
我呆住,多么可惜,这么活泼爽朗能干的一个人才,如果能够长命百岁,一定对社会有贡献。
即使在五十年后,我们仍然可以成为好朋友,他这种性格的人,越老越可爱,越老越风趣,不但与我能玩在一起,甚至与我的孩子们也能相处。
我为老方难过起来。
“陆宜。”
我转头,老方没睡着。
我强笑,“不是说明天要开会?”
“陆宜。”他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老方的面色不甚美观,一额的汗,我一惊,他不是笨人,难道他也想到了?
他伏在我膝上,“陆宜,我不会有机会看到你出世。”
我很震动,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勉强的说:“也许你同我母亲闹翻了,也许你没有良心,在我母亲成年后就与她失去联络。”
“不。”
“别太肯定。”
“以我这种脾气,即使失散,寻到天脚底,也要把你找出来。”
“可是或许你忙着谈恋爱呢,没有空去找一个旧朋友。”
他微笑。
“是不是?”
他握着我的手,“陆宜,或许四十岁也够了,甚至三十五岁也可以,生命只要好,不要长。”
我却深深伤怀,故意找借口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知道,后来你娶了个恶妻,不准你同任何女往,她如传说中的晚娘一般,把我母亲驱逐出家门……”
“我是那么愚昧的男人吗?”老方说。
“男人要为一个女人倾倒起来,是一点都没有办法的事。”
我说。
他凝视我:“你说得太正确。”
我郁郁不乐,“象你这样的人,应当活到一百岁。”
“谢谢你陆宜。”
“或许你应当注意心脏,人造心脏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成本只需三十五元美金。”我说。
“不是现在。”老方说得很平静,“现在靠人造心活着的病人非常痛苦。”
“如果把发展武器的精力拿来——”“——发展医学,”他接下去,“人类早已长生不老。”
他笑起来。
方中信真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他随遇而安,珍惜他所拥有的,不去妄想虚无缥缈的东西。
死亡是他所俱,但决不影响他活着的乐趣。
我深为感动。
将来同他一起生活的女子,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子。
“不要为我担心。”他说。
我假装不经意,“才不会,我自顾不暇。”但声音已经出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