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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13页

作者:亦舒

本来之洋以为会得保存那项链至老,可见世事多变,好难逆料。

之洋叹口气,走到好友卧室去休息。

不知怎么,流了一脸眼泪,她很高兴充扮了一次天使,给一位伤心绝望的女士带来一点点盼望。

比起她,林之洋那一点点失意算是什么,之洋决定振作起来。

第二天她一早起来做早餐。

轮到时珍长嗟短叹。

——“我怎么向人解释,家父长期坐在一只壁橱里冥思?”

之洋不以为然,“人是谁?我们为何要向他抱歉解释?”

时珍摊开手,“我们总有亲戚朋友呀。”

“千万别向任何人提及教授的事。”

“那么怪诞,我如何敢说?”

之洋为教授辩护:“科学家的专注精神原非你我可了解,天才的行径亦无须俗人认同。”

“哗,你好不偏帮于他。”

“教授可以去,教授就可以回,你我操心也无用,最好处之泰然。”

时珍跌坐沙发。

“他曾经数度远游,不知是否——”

之洋颔首,“多半与这次相同。”

“有时他去三两个月才回来。”

“很好,证明他了无牵挂走得开。”

时珍啼笑皆非,“我有种感觉你俩简直可以成为忘年之交。”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不用那么严重吧,教授又不是七老八十。”

“四十八九岁了。”

“看,正当盛年。”

时珍挥手,“你老是为他说话。”

之洋但笑不语。

时珍注视她,忽然说:“之洋,你痊愈了。”

之洋模模自己的面孔,“你说得对,也该恢复原状啦。”

时珍追问:“怎么会在刹时之间忘却过去?”

“绝非刹时之事,伤痕慢慢挥发,终于时间治愈一切。”

“整整一年?”

“有啦。”

“恭喜你。”

之洋笑,“整件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当然丧尽自尊,痛不欲生,听到曾国峰三个字都会跳起来。第二阶段故作忘却状,避而不提伤心事,可是内心隐隐作痛。到了最后阶段,曾国峰与陈大文及宋家明王玉宝一样,不过是个名宇,一点儿特别意义都没有矣。”

时珍点头,“遗忘是人类保护自身的最佳本能。”

之洋感慨,“再回头看,也不明白当年怎么可能造成那么大的扰攘与那么深的创伤。”

“真不值得阿。”

“奇是奇在事后都会这么想。”

“那一定是不值得。”

“也不是,当时我们也有过开心的时间。”

时珍笑叹,“可见曾国峰对你真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你已如此心平气和。”

“他现在应很开心啰,以前老是觉得我属心月复大患。”

时珍反问:“你在乎他幸福与否吗?”

之洋答:“不,我丝毫不关心,因为每个人的结局都咎由自取。”

那朝之洋仔细打扮过了才出门,她到政府办的求职处去应征新工作。

服务员在电脑上读到她的履历大喜过望,“林小姐,起码有三间以上的机构希望获得你这样的人才。”

之洋欠欠身,“我太幸运了。”

“林小姐你何故缺席一年?”

之洋本想说她病了,可是科学如此发达,已没有长年累月生病的人,要不迅速治愈,要不寿终正寝。

笔之洋微笑说:“我去了游历,读千本书行万里路嘛。”

服务员点头,“不过林小姐要加油了。”

“是,我懂得。”

服务员立刻联络那三间公司的人事部,其实不过是资料与资料核对,也就是从前的所谓面试。

注视荧幕半晌,服务员抬起头来笑,“宇宙公司问你几时可以上班。”

“今天。”

服务员自打印机取出彼方资料交予之洋,“林小姐,你可到休息室去参考资料。”

之洋走到休息室,感慨万千,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翻阅资料,认为薪酬与福利条件都还算不差,宇宙公司十分体贴,附着一张同职级雇员名单。

之洋不过略为过目,却看到曾国峰三字。

他转了工吗?

没听他说起。

不过他俩已有一年多没说过话,她不会知道他的事,没想到此刻会在同一间公司办事,尴尬?谁在乎,好的工作难找,谁会为他牺牲一份优差。

之洋在文件上签好名字,交返服务员。

办妥手续,即可上班。

“林小姐,下午或明早去均可。”

之洋决定下午就上班,事情这么顺利,真是罕见。

吃过午餐,走近宇宙机构,之洋感到自己技艺生锈,也许上司给她的工作限额需超时完成。

她走进狭窄的私人办公室,坐在电脑荧幕面前,按下键钮,向上司报到。

之洋忽然觉得自己有用,精神跟着提上来。

她上司叫谭小康,女性,二十九岁,语气十分爽朗,欢迎她加人大家庭后,随即打铁趁热,吩咐她做一连串急需处理的工作,

之洋暗暗心惊,幸亏到最后,上司注明:请于本周内完成上述工作量。

之洋吁出一口气,这一年来她耽于逸乐,生怕跟不上社会节奏,现在要加快脚步。

那日她一直留在公司里,先把头绪整理出来,然后再处理细节。

之洋的工作与投资有关,她专责研究亚洲国家股票走势,将之分析、归类,然后把资料输给公司其他部门,特别是投资经理们,好让他们忠告顾客。

她一直做到下班时分,才醒觉还没有知会时珍。

时珍有点生气,“我担心了整整八个小时,以为你失踪了。”

“不,我找回了自己。”

“你有迷失过吗,”时珍讪笑,“你言重了,新工作如何?”

“中下级,有晋升机会,慢慢来啦,我需要精神寄托及生活费用。”

之洋没有告诉时珍,曾国峰也在同一机构,小事,不足挂齿。

况且,一间公司有数百员工,十年也碰不到一次。

之洋错了,那日她做到晚上十点半才离开,电梯下降到三十八楼之际,门一打开,进来一个人,就是曾国峰,事情就是那么凑巧。

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得不打招呼。

曾国峰问:“访友?”

之洋含糊其词。

曾国峰忽然说:“我同……已经分开。”

声音很低,之洋听不清名字,幸好她不感兴趣,她心中正在盘算,明早七时许她就应该回到公司。

“之洋——”

电梯到了楼下,之洋如释重负,匆匆说再见,头也不回走出大厦,顺手召一部计程车回家。

哪里还有时间给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到了家,一边与时珍交谈一边做三文治吃。

“下班才知道自己有多累,精力大不如前。”

“不见得衰退得那么快,今日你太紧张。”

“对,时珍,有无教授消息?”

“没有,我只得听天由命。”

“恐怕要等到周末才能来陪你了。”

币了线,之洋匆匆上床休息,拨好两架闹钟,以便翌日一早叫醒她。

朦胧间她也惦念教授下落。

忽然听得电话录音:“之洋,我是国峰,之洋?”

之洋哪里起得来,她倦极入睡。

第二天起来淋冷水浴,接着是一大杯黑咖啡,然后更衣模黑出门。

之洋惆怅地想,恢复正常了。

她一头撞进办公室便开始工作,累了,伸伸懒腰,转几个圈子,又再坐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时珍来接她下班。

她递一张纸给好友。

那是李梅竺教授给女儿的便条:“珍儿,我很好,遨游四海乃天下至乐,勿念,父字。”

她们二人异口同声说:“是事先写好的。”

时珍苦笑。

“周末我们再到梦里去找他。”

“那么多种类不同的梦,何处去觅父踪。”

“我订了一箱香按,现在去取。”

把酒抬上车尾箱,两人找地方吃饭。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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