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还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好。”
“那当然。”
“之洋你言语多么智慧。”
之洋吓一跳,“我?”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如此欣赏她。
“是呀,我直觉你会是一位益友。”
之洋但笑不语。
李梅竺看看表,“我要赶课。”
“那我们就此话别。”
李梅竺不以为意,他大概认为到商管科一问就可以找到林之洋其人。
倒是之洋有点依依不舍,“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挥挥手走开。
之洋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同学气呼呼追上来问之洋:“请问商管系课室在何处?”
之洋与她一照脸,十分惊喜,一句“时珍”差点儿叫出口来。
太像了,简直是时珍的印子!
这是谁?莫非是——这么说来,时珍是她的印子才对。
之洋怔怔看着她。
那女孩子笑了,“我叫娄嘉敏,商管科新生。”
是,是她了,之洋想起时珍说过母亲姓娄,之洋记得清楚,因为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姓氏。
之洋指一指,“课室在那边。”
“谢谢。”娄嘉敏连忙赶去。
连小跑步的姿势都像时珍。
之洋想,会不会是李梅竺到商管科去找林之洋,因而认识了娄嘉敏?
这么说来,林之洋竟成为撮合他们这一对的中间人。
所以人际关系真是千丝万缕,而缘分之玄妙,也尽在不言中。
林之洋的任务已经完成,她该回到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去了。
之洋往校园另一头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渐渐走入树林,耳畔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应,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可是不痛,爬起来,睁开眼睛,发觉时珍正瞪着她。
“时珍!”
“之洋,你怎么不等我?”
“你忽然去应门,我这边身不由己。”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有随着孙悟空去大闹天宫?”
“没有那么精彩啦。”
“去了何处?”
之洋反问:“是谁按铃?”
“一名推销员。”
“现在还有这门营生吗?”
时珍答:“最近经济不景气,该行业又复古重兴。”
“推销的是什么?”
“忘情药。”
“什么?”
“我见他谈吐不俗,替他买了十瓶。”
之洋大笑,“如果真有效,一粒足够,何用那么多?”
“人家跑江湖混饭吃,自然有不得已难言之隐,何苦去拆穿他。”
时珍就是这点可爱。
“拿来看看。”
之洋打开瓶,取出那些朱红色药丸,放到鼻端嗅一嗅,便往嘴里送。
时珍看着她。“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忘得越彻底越好。”
“会不会连我俩的友情也一并忘掉?”
“不会啦,你放心,这药不是真的。”
两个女孩子嘻哈绝倒。
君子可以欺其方,话题岔开了。时珍竟不再追究之洋去了何处。
之洋忽然想起问:“时珍,你父母可算恩爱?”
“我记忆中他俩相敬如宾。”
“是同学吗?”
“同校,不同系。”
丙然。
“有照片看吗?”
“家母去世后照片全给父亲收藏起来。”
之洋“啊”地一声。
“不过我房内有一张三人合照。”
时珍带之洋到她卧室,取出一张小小彩色合照。
在那张照片内,时珍只得六七岁大,已经长得与母亲一个模样。
“你说,时珍,假使我们可以认识年轻时的父母,该多有趣。”
时珍微笑,“之洋,宇宙靠时间维系秩序,一失时效,先后调错,则天下大乱,子女又怎么可以往回走去与年轻时的父母做朋友?”
之洋点点,“你说得是。”
时珍温和地说:“我早说过,这机器不是一条时光隧道,而是造梦工场。”
“多谢提点。”
“你刚才见到什么人?”
“年轻时的李梅竺教授。”
时珍一怔,“啊,你经历的一定是他的日记部分。”
“是,我也那么猜想。”
“必定是他特别怀念的一件事或是一个人。”
之洋抬起头想一想,“是他与未婚妻分手那一天。”
谁晓得时珍笑了,“那是瑶瑶阿姨,他们订过婚。”
之洋大感意外,“他们仍有来往?”
“爸与瑶姨自小是好朋友,虽然分手,却没有断绝来往,后来升华到兄妹那样和睦。”
之洋动容,“的确难得。”
时珍承认,“需要两个人词样大方。”
之洋更正,“不,三个人,令堂吉是小气亦不可。”
“对,家母亦有功劳。”
“这位瑶姨仍然健在吗?”
“不知多风骚,共结了四次婚,这次,她说,无论如何是最后一次了。”
之洋有点儿向往,“每次,她都恋爱吗?”
“嗯,看到对方,声音都会马上娇俏起来,可惜,总是要对方百分百迁就她。”
“她仍然漂亮?”
“非常好看,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瑶姨是不老山人。”
“得天独厚。”
“可是她没有子女,有时情绪欠佳,会对我说:‘时珍,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孩子,’但是她没有耐心,不适合自己带孩子,又不舍得把幼儿交给保姆,故一直踌躇,很快生理时间已过,已不能生育。”
“科学那么昌明,总有办法。”
“她好似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
之洋想起来,“对了,当我的思维在别处游览之际,我的身体处于怎么样一种状态?”
“像熟睡一样。”
“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有时,略略有点儿表情,像婴儿熟睡,忽尔微笑,忽尔皱眉,一时又静止。”
“历时多久?”
“从梦到醒,三五分钟而已。”
“唉,大梦谁先觉。”
“有古人梦见自己一生,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到最后失势潦倒,也不过是煮熟一顿黄粱的时间。”
之洋问:“后来此君怎么样了?”
“醒来之后,好像有所觉悟,回家去了,逍遥自在,不知多好。”
“让我们也都回家去吧。”
时珍劝:“之洋,古人回家可耕种过日,我们现代都会人可做什么好?”
“可成日做梦。”
“我就是怕你这种颓废的论调。”
“时珍,你总是劝我振作。”
“当然,有什么差池,怎么对得起曾国峰。”
“对不起谁?”之洋大奇。
“曾某人呀,他看不起你,你就满足他不成。”
之洋笑,“好像是不可以。”
“所以。”
“可是,一时间又怎么扬眉吐气呢。”
“不急于一时,每天生活得好一点儿,日子有功,他终于会看得见。”
之洋低下头,“即使我生活得好,也不是为着要给某一撮人看。”
时珍答:“讲得再正确没有,生活得好,是一种享受。”
“这是真的,名利双收,理想的伴侣,丰富的物质,都一定叫人精神愉快。”
“之洋,我希望你在梦中学到哲理。”
“有,怎么没有,失意难免,每一个人都得忍受逆境。”
“听上去很老套。”
“事实如此。”
“终日待在实验室不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这时,电话响了,时珍笑,“才谈到瑶姨,这回她就来找,我且去应付她。”
之洋一个人打量实验室四周。
有一扇门,之洋见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打扰”四字。
之洋的脾气同一般人并无不同,好奇战胜一切,越是叫她不要动,她越是想动。
她伸手去推门,门并无锁上,轻轻退开。
罢想张望,时珍已经回来,“那是一间小小休息室。”
时珍大方地打开门给之洋看。
只见房内只有一只茶几与一张长沙发。
“一切都那么简洁,教授好似不大讲究生活享受。”
“是,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
“他可思念你母亲?”
“他不大说。”
“大概全放在心里。”
“让我们出去吧,瑶姨约我们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