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怔怔落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欧阳乃忠看到一双核桃那般的肿眼。
石子不顾一切,把事情扼要地告诉欧阳。
他与她散步至市中心,在露天咖啡座坐下,叫一杯热牛乳给石子。
他陪了她整个上午,分手时他说:“星期一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石子似好过一点。
不过那晚她梦见了碧玉。
“我知你会入梦来。”
碧玉只是笑。
“告诉我,碧玉,你那里是否十分平静?”石子有点向往。
碧玉伸手来拉石子。
就在这时候,石子听见一声娇吆:“去,去,现在是我住在这里,你来干什么?”
石子惊醒,听到李蓉在一旁大声说梦话。
她去推李蓉,“你没事吧?”
李蓉睁开眼,“呵,原来是一个梦。”
“你梦见何人?”
李蓉不肯说,“不相干,快去睡。”
石子如何还睡得着。
李蓉说:“石子,何宅那份工,你是交给我了?”
石子点点头,“深庆得人。”
李蓉忽然大胆问:“那么,麦志明这个人是否也由我接收?”
石子一愣,不相信双耳,渐渐她的愁容露出一丝微笑,“你不嫌弃麦志明?”
“开玩笑,他不嫌我已经很好。”
石子十分替阿麦庆幸,她吁出一口气,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你还没给我一个确实答案。”
石子连忙说:“我一向视阿麦如好友,我祝福你们。”
李蓉十分满意,“石子,你真是我命中贵人。”
李蓉翻一个身,沉沉睡去。
石子看着窗外,一轮明月照无眠。
天很快亮了。
第二天石子翻阅日历,离开学刚刚还有一个月,她数着存折上的银码,约莫可以应付过去了,她松出一口气。
脚上穿的鞋子还是碧玉送的,这几年她过的真是紧日子,连吃一个冰淇淋都再三思量,省一块是一块,十个十块即是一百块。
她石子这一辈子,大概都会做一个锱铢必计的人,已经吓破了胆,不敢轻举妄动。
母亲的信这样说:“真没想到你会在外国生根落地,而且过得那么好,从明信片里看,地方实在太美了……”
毕业后一定要回去一趟,亲口向母亲述说这些日子的苦乐。
还有,一定要同她提及欧阳乃忠。
稍后,她上山去探访何家的孩子们。
悠然头一个跑出来搂住石子不放。
“新保姆好不好?”
悠然点点头,“很好,但是我们想念你。”
“我要开学了,只能在晚上做工,李蓉会照顾你们。”
李蓉出来,“悠然,玩具堆了一天一地,你去收拾一下。”
李蓉很会训练孩子,不比石子那么纵容。
“马利呢?”
“家乡有台风,她忙着打电话找亲人,十分苦恼。”
“你与她相处可好?”
“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蓉,你没有架子真好。”
“还不是向你学习。”
“你比我聪明多了。”
两个女孩子互相客套一番,然后渐渐说出真心话。
李蓉说:“真不能想象有人会在这样美丽丰足的环境下成长。”
“可是他们没有父母陪伴。”
李蓉颔首,“可见世事古难全。”
石子笑笑道:“物质也很重要,像我同你,首先,要争取安定的生活,衣食足,方能知荣辱。”
李蓉看着她的新知己朋友,“你打算穿多少吃多少?”
“不多,温饱即行。”
李蓉答:“我也是,所以我问你要麦志明。”
石子忽然有点不放心,叮嘱道:“请善待这老实人。”
“第一,他并无你想象中老实,第二,请你放心,我自然会公平对他。”
李蓉说的一定正确,出一次差收四百多元的工人怎么可算老实。
饼一刻石子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与麦有进一步发展?”与其将来思疑,不如现在讲个一清二楚。
李蓉温和地微笑,“因为不投缘嘛。”
“正是,”石子松口气,“缘分这件事真难讲。”
“我相信你同欧阳君会有比较好的发展。”
石子笑出来,“你注意到他了?”
“他打电话来,我听过好几次。”
石子收敛笑意,“可惜碧玉不认识他。”黯然伤神。
李蓉看看钟,“孩子们要去上音乐课了,我去叫他们换衣服。”
石子对李蓉说:“悠然还小,你帮她穿鞋子。”
李蓉笑,“将来你一定是个溺爱孩子的妈妈。”
她大力拍拍手,“限你们十分钟内换妥衣服。”
现在她是保姆了,她有她一套。
由李蓉驾车送石子下山。
写意在车上与石子谈心。
“石子你有空要常常来看我们。”
“我会的你放心。”
写意说:“爸有了新女友。”
“哦。”石子不方便说什么。
写意说:“这一位比上次那位略好,不过……”
石子微笑,“你要学习与人相处。”
“我想不必,她不会与我们同住。”
石子点点头。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与自在及悠然不是同一个生母。”
石子一怔,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我已经习惯这样生活,不过悠然还小。”
石子恻然,面子上却不露出来,“悠然适应得很好。”
“无论如何,石子,即使结了婚,也要抽空来看我们。”
石子大大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
写意侧侧头,“这只是一种灵感,我也说不出理由。”
石子下车。
回公寓需过一条马路,石子看到身边有一个人影。
她猛地抬头,发觉跟着她的人是碧玉那个台湾客。
“你!”石子握紧拳头厌憎地喊出来。
那男子脸上默哀的神色令石子讶异,呵他对她有感情。
“我到今晨方知此事。”
“你不在现场?”
“我在东京主持一间酒吧的开幕礼,昨日才返来。”
石子本着一张脸,“你没有好好照顾她。”
“她跟我那些日子,一直不快乐,想离开我,又说要回上海去做生意,我愿替她出本钱,可是——”
碧玉从头到尾不习惯新生活,可是她又深知,回到老家,她也已经不能适应。
“我将回上海将此事亲身向她父母交待。”
“你愿意?”石子十分意外。
那位先生向石子欠欠身,“这点担系,干我们这行的人,还是有的。”
“那我要代碧玉谢谢你。”
“她有点遗物,在保险箱中找到。”
“交给她家人吧。”
“不,她附有字条,说留给你。”
“我?”
他取出一只小小樟木螺钿首饰箱,交给石子,“你自己看。”
石子接过盒子,站在大太阳底下,怔怔落下泪来。
那男子说:“你一人在此,遇到什么事,不妨找我。”
石子听得退后三步,“不,不用了。”
那男子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泪痕,转身离去。
回到楼上,石子打开首饰盒子,看到盒中有一张字条:给石子我的最亲爱朋友。
盒子里有一只钻戒,一只金表,想必是新置的,是另一样饰物吸引了石子的注意力。
那肯定是碧玉由上海带出来的东西,一只小小滑石雕刻的小猴子,售价十分廉宜,时时被小孩玩游戏时用来在地上画白粉界线,可是物离乡贵,碧玉珍若拱璧。
石子把那石猴子用绳串起系在脖子上。
偷偷地她又哭了一场。
就像上小学那时,与同学争吵,伏案上饮泣。
来安慰她的总是碧玉,一手扶她肩上,一边与她说别的话:“有亲戚寄来小型电子游戏机,今晚来我家玩。”
或是:“石子,将来我们一起到香港游览。”
石子记得她通常会仰起头抹干眼泪说:“不,要去去远点。”
“去美国!”
想到这里,石子泣不成声。
正在此际,门铃响了。
石子连忙洗把脸去应门,来客是麦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