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的摇头。
“抑或是做阔家少女乃女乃?手戴钻戒搓麻将。”
我说:“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人,我只是不满现况。”
“亲爱的,你闻到蛋糕香味否?”她说,“让我们先把烦恼忘记,然后开始吃。”
我笑,“遵命,弗罗赛太太。”
带着一个饱肚子,我回到了家中,该夜睡得很好。
周末我想在家睡懒觉,于是推张佑森的约会。
“不是说好出来的吗?”他问我。
“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用老藉口。
“但是我约了另外一对朋友,不好意思推他们。”佑森焦急。
“你又没征求我同意,我怎么知道你约了人,张佑森,你最喜欢自说自话。”
他没言语。
“你约了谁?”我忍不住。
“我的上司贝太太。”张佑森说。
我问:“贝太太与先生?”
“是的,贝太太不是见过你一次?她想再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我说,“约的几点钟?”
“八点钟在天香楼,贝太太请客。”他说。
“你怎么能叫贝太太请客?你应当先付帐,把钱放在柜台,知道吗?”什么都要我教。
“知道了,那么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是真,你又没车子。”我忍不住抢白他。
“是。我七点半在家等你。”
“就是这样。”我挂了电话。
我很烦恼,想推的约会推不掉,又不想去,只觉得累,我胡乱找件白裙子来罩上,化点妆,便开车出去,本来应当去洗个头,但是为张佑森与他的同事?我废事麻烦。女为悦己者容。他又不悦我。况且我们之间已无男女之分,不然我也不肯反过去接他。
接了张佑森,我一声不响把车驶到天香楼。找到地方停车,与他迸馆子,主人家还没到。
张佑森把两百块现钞放在柜台。我没好气的说:“不够的。”
“要多少?”他惊惶的问。
“你带了多少?”我反问。
“两百。”
我叹口气,“这是五百大无,借给你。”
他茫然:“要这么多?”
我在人家订好的台子上坐下喝茶,没好气。这个乡下人,简直不能带他到任何地方。我只觉一肚子的气,张佑森的年纪简直活在狗身上。
我低头喝着茶,十分闷气,没精打采地,嗑着南瓜子,张佑森沮丧,他问:“展翘,你不高兴了?是我笨,我一直笨。”
我抬起头,“也没什么,你别多心,主人家马上要来了。”跟他出去,就像与儿子出去,事事要我关照。
这还是好的了,只要不是白痴儿子,总有长大学乖的一大。张佑森到底读过数年书。
我看看表,八点正,那贝太太先生也应该到了。约会准时一向是艺术,可惜渐渐懂这行艺术的人越来越少,姓宝姓贝都不管用。
正在无聊,眼前一亮,一个“中年少妇”盛装出现,身上一套彩色缤纷的“米爽米”针织衫裙,三寸半高跟鞋,珠光宝气,向张佑森展开一个笑容。这便是贝太太了。
我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位女士。她亲亲热热的称呼我们:“嗨森,嗨翘!”熟络得不得了。
我低声向佑森喝道:“拉椅子!”然后虚伪的笑。
比起她,我真寒酸得像个学生。
我一直没看到贝先生,因为贝太太身体壮,衣饰又夸张,把她丈夫整个遮住,直到贝先生在她身边探出头来,伸出一只手问:“是张先生与林小姐吧?我是贝太太的丈夫。”
我忍不住笑起来。
贝先生是个顶斯文的男人,衣着打扮都恰到好处,不似他太太,一抬手一举足都要光芒万丈,先声夺人。
她不是难看的女人,很时髦,很漂亮,过时的不是她的衣着,而是她的作风与体重。张佑森到今天这样。这个女人上司要负一半责任,被她意气风发的指使惯了,自然变得低声下气。
我侧头看贝先生。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含蓄地微笑,我的脸一红。贝先生对他的妻子很包涵,一贯的不答腔,自顾自的叫菜,招呼我与佑森,很少说话——我们其实并没有大多的机会出声说话,贝太太甚多伟论,她正在设法告诉我们,她那个政府单位如果没有她,会整个垮掉。张佑森无可奈何的听着她,而我却有点眼困。
终于贝先生把一匙虾仁夹在贝太太的碗中,说道:“亲爱的,嘴巴有时候也要用来吃东西的。”我忽然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由衷的愉快,有人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第三章
一笑不可收拾,贝太太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大概从没遇见过比她更放肆的人,张佑森用手推一推我,暗示我不要失仪,我朝他瞪一眼。
他如果觉得我失态,那么就别找我,去找香港小姐,他妈的又有智慧又有美貌我又不用看什么人眼睛鼻子,也不会嫁一个必需看人家眼睛鼻子的男人。
待我笑过之后,贝太太的话少了一半,而且开始对身边的人勉强地表示兴趣。她问我:“翘,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教书。”
“乏味吗?”她问。
“十分乏味。”我说,这是她想得到的答案,我满足她。“最好是做建筑师的太太,”我装作很认真,“我最喜欢嫁建筑师为妻,最好是像你,贝太太,我最终的目的是学你的榜样。”
这次连张佑森都听出我语气中的讽刺,他变了色。
贝太太倒是不介意,无论是真的奉承与假的奉承,她都照单全收。
她看看佑森笑道:“森,你最好马上去读建筑。”
我转头对佑森说:“加州理工的建筑系不错。”
佑森被我整得啼笑皆非。
我正得意,一抬头看到贝先生的目光在我身上,他微微摇头,牵牵嘴角,表示指责我刻薄,我的脸顿时又红起来。
其实我并不讨厌贝太太,其实我也并不讨厌佑森。我只是妒忌贝太太比我幸运,佑森又比我安于现状,这两件事我都无法做到,心中一烦,索性跟他们捣乱。
到结帐的时候,结果还是贝先生付掉了,贝先生跟老板熟得不能再熟,我那五百大元安全的被退回来。一直到回家,张佑森都在我耳边嘀咕:“展翘,你怎么了?明知贝太太是我的上司——”我对他大喝一声。“你闭上尊嘴好不好?”
他很生气。
“你气什么?”我恶声恶气的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付出过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你如果不开心。以后别见我!”
张佑森隔了很久才说道:“话何必说得那么重。”
“我告诉你,以后你别理我的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即非老婆又非女友,面子是互相给的,记住!”
我停好车,自己抓着锁匙上楼,他一个人站在楼下
到家我把手袋一摔,摔到老远,意犹未足,再赶上去狠狠加上一脚,里面的杂物抖得一地都是,又心疼起来,那手袋值八百多,踢坏了还不是自己掏腰包再买,左右是自己倒霉。
我把杂物一件件捡起来,拾到贝先生的名片,“贝文祺”。我拿着名片坐下来。贝文祺。
为什么有些女人这么幸运。从小嫁个好丈夫,衣食两足之后,又觉得不够威风,于是做份自由自在的工作,对下属吆喝个够,作为生活享受的一部分,真是求仁得仁,每个人在他的环境里都可以找到快乐,只是除了我。
我心里恨着佑森,又恨自己——明知他是那么一个人,却还要与他混在一起,我发誓以后不再与他出去,当然也不再允许他把我的公寓当电视休息室,坐着不走。寂寞就寂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