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志佳大可佯装失忆,到别的城市去重新开始。
一句记不得了,不知省却多少麻烦。
志佳见男友久不作答,叹口气问:“为何从无甜言蜜语?”
“你会相信吗?”
“我会。”
“我才不信。”仓喆看她一眼。
志佳无奈。
真没想到会在一个化名黄珍的女子身上,志佳看到了自己。
抑或,女子的命运统统差不多?
黄珍似乎在银河杂志社找到了自己。
方小姐说:“她有一支魔术笔,去到哪里,化什么笔名,都找得饭吃。”
佟志佳听了,心一动。
“同样一个题材,叫另外十个人写了回来,平平无奇,乏味之至,可是经过她点化,即时化腐朽为神奇,可阅性甚强,真是奇怪,可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同她签张合同,免得人挖角。”
“知道了。”
志佳说:“别看她人没有棱角,文字却极具锋芒。”
“嗯,许多句子划去重写,本来一针见血,已经改得十分温和。”
这黄珍究竟是谁?
志佳托住头,完全不得要领。
不过,志佳喜欢读黄珍写的报告。
黄珍往往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细节,然后掌握到特点,在那上头做工夫。
三个月下来,黄珍已与同僚十分熟络。
说也奇怪,找她诉苦的同事特多,要不,就是叫她主持公道。
志佳暗暗留神,啧啧称奇,佩服黄珍有大姐风范。
好一个黄珍,闲谈间,从来不提自己,从不露半点口风,佟志佳无法捕捉蛛丝马迹。
志佳己对黄珍有十分好感,有机会一定把黄珍带在身边。
办完公事通常喝杯茶才回公司。
那一次隔壁台子凑巧坐着一对母女,小孩才一岁左右,长得完全不似母亲,很丑很有趣,但年轻的妈妈却是美女,孩子百般吵闹,漂亮的妈妈以无限耐心哄撮,黄珍与佟志佳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亲生早就把丑女圭女圭扔到街上。”
“长得像父亲是一定的。”
“你看,全靠妈妈痛惜。”
“人的命运几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
“唷,各人修来各人福,牛耕田,马吃谷。”
两人会心地微笑,她俩实在谈得来。
志佳有时亦觉得她与黄珍也许是有缘的。
那幼女继续吵闹,自高椅上像玩杂技似摇摇晃晃站起来,当她母亲哗一声惊呼时,她会皱着鼻子笑。
志佳问:“你小时候是那样长大的吗?”
黄珍答:“我不记得,你有印象吗?”
志佳笑着说:“我肯定是,甚至被宠得更坏,父母只生我一个,直到最近才添了弟弟,因妒忌的缘故,我不喜欢那孩子。”
黄珍不由得笑了。
她俩的友谊进展得飞快。
志佳不轻易邀请朋友到她寓所,却让黄珍前去观光。
她住在海边一间半独立洋房。
地方宽大,没有摆设,只得两张白色沙发,大餐台子一半用白布遮住,只有两张椅子。
黄珍纳罕问:“还在装修?”
仓喆代答:“她不打算再添置家具了。”
志佳笑笑:“说不定几时又搬家,简单些好。”
黄珍说:“千金小姐尚且这么说,我们更应一床一几算数。”
志佳道:“这是灵活,多令人恶心,哪个千金小姐每朝一早跑杂志社去忙个臭死?折煞人不偿命。”
黄珍微笑。
志佳叹息,“除了银河与这间屋子,一切都是弟弟的了。”
仓喆顾左右而言他,“多年来我已习惯了这半边装修,觉得别有风味。”
每个人都有心事。
仓喆有事先告辞,他一走,志佳就说:“爸的财产分成五份,妈问他要,新太太也向他要,他自己总得留一点防身,弟弟那么小,也得为他打算,你说烦不烦?”
黄珍不语,耐心聆听。
志佳忽然笑了,“我太会诉苦了,”停一停又说,“奇怪,对你诉苦,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线球习惯成自然这话是可信的。”
黄珍笑,“我们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
志佳终于忍不住:“你真的不想知道你是谁?”
黄珍看向窗外,“也许现在的我比从前的我更愉快。”
“难道你没有好奇心?”
黄珍把脸转过来,“你呢,换了是你呢?”
“我一定不甘心,我一定会寻找过去,看看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
黄珍踌躇,“也许,我是一个坏得了不得的女人。”
谁知志佳一听这话就笑出来,“你想!”
黄珍也笑。
志佳拍打黄珍肩膀,“仓喆时常批评我穿衣的艺术,稍作暴露,即形容我像小舞女,我说我想,但没有资格。”
“呵,我们暗地里都想做坏女人,因为她们出力少,得益多,又随时可以威胁好女人千辛万苦营造的幸福家庭,太值得羡慕了。”
志佳上下打量黄珍:“我肯定你是个好女人,只不过,为什么没有人寻找你这个好人?”
黄珍笑,“好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值得怀念。”
“好人存在,也没有人会留心,所以聪明的孩子们要获得注意力,便努力捣蛋。”
“噫,我们变得太投机了。”
志佳凝视黄珍,“我想帮你寻找自己。”
黄珍迟疑。
“是否触动了你的隐私?”
黄珍答:“我有些什么隐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寻找它。”
黄珍既好气又好笑,这位富家小姐总算找到最新消遣了。
她敬她一句:“我肯定我不是满清王朝的格格。”
“或许,你是小宝贝们的母后。”
“这一个疑点我马上可以替你解答,医院己替我做过检查,我从未生育。”
哎呀,志佳想,少了层牵挂,更加无所谓,难怪她不急追查过去历史。
丙然,黄珍说。“要是可以忽然得到三个亲生儿,则不妨查根究底。”
志佳又说:“也许,你的爱人为你失踪正辗转反侧。”
黄珍大笑,“也许小姐,你不是真相信世上还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事吧。”
志佳也自觉幼稚,腼腆地笑。
黄珍年纪同她差不多,人比她成熟得多、
月中,杂志截了稿,己看完蓝图,佟志佳有了空档,便打算实现她的计划。
她打开电话簿黄页,翻阅良久。
编辑方小姐推门进来看到,纳罕道:“你在干什么?”
“你找我有事?你先说。”
方小姐叹口气坐下来,“这黄珍究竟是谁?一篇稿读得我潸然泪来。”
“什么稿?”
“散文版有人月兑稿,临急找佛脚,黄珍给我一千字,题目叫作凄苦不同寂寞,句句说到我心坎里去。”
志佳过半晌说:“她一支笔确是天才。”
“句法像足洪霓,有时甚至比洪霓好,这不是我夸张,作家成了名,自然而然笔下就随便起来。”
“洪霓,”志佳悻悻地说,“我们每年改版都诚心邀稿,嘿,她永远只派电话录音机与我们对话,永不复电,你见过那样的人没有?”
“唉,不然怎么叫大作家?”
志佳说:“做编辑受气啊。”
“洪霓例不同新杂志写稿。”
“没有新杂志,何来旧杂志。”佟志佳发牢骚。
“现在有黄珍加入我们,”方小姐充满斗志,“我们或许可以与她别苗头。”
“不要搅了,我也十分看好黄珍,但是人家的功力不是新人可以匹配,不必大言不惭。”
“我下一期就让黄珍学写小说。”
“标准揠苗助长。”
方小姐想起来:“对,你在查黄页找什么?”
“查黄页,找黄珍。”
“什么?”
“我在找私家侦探。”
方小姐呆住。
“你有熟人没有?”
方小姐小心翼翼,不知老板要查什么人,“熟人有是有,但是架子很大,脾气很怪。”
“工夫到不到家?如果是一流人物,一切均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