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很开。”她缓缓地说。
“家里的人还是在劝你结婚?”我笑问。
“嗯,他们也不是不容我,反正就是这种腔调。”
“来,我与你出去吃饭,我请你。”
我们在外面吃了一顿饭,我送了她回去,她站在门外向我摆摆手,这些年来,她一直是瘦瘦的,也就是这样,腰就很细,穿宽穿窄的衣服都好看。
大哥回来了,就打听玫瑰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我说,“她问起了你,对你很有兴趣。”
大哥有点宽慰。他问我,“你没有说我坏话吧?”
“没有。”我说,“怎么会呢?不过把你那牛性子说一说,她还很欣赏的样子。”
“真的?今天真不应该去的,闷死人。”
“受人二分四,人家叫你去,你怎好不去?”
“我们几时再去见她?”
“要等她旅行回来,她说要去两个星期。”
大哥说:“两个星期,也很快就过了,下次皇帝老子叫我,都不理啦,先见了她再说。”
玫瑰走了。每到一个地方,她寄来一张明信片,也没有字,就是一个签名。收到第四张的时候,大哥就有点焦急,问她几时回来。我打电话去玫瑰家问,也没人知道。多年来玫瑰就是这样子,说来就来了,说去就去了。没有人敢管她,没有人相信她在等一个有资格管她的人。
两个星期很快的过去了,我是不寂寞的,有玩的地方,大哥很是无聊,他放开了他的书,整天就是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我只好陪他。
他说:“你去玩呀,我不要你陪。”
“近日你很浮躁。”
他笑了,“我一向这样。”他停了一停,“玫瑰没有回来?”
“没有,”我说,“我去问过了,她家人也不知道。”
“真糊涂!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子,就这么放心,所谓放心,也就是不关心。”
“对于别人的家事,我们不便说,”我说,“但是他们对玫瑰,真是太放心,从她十八岁那年到了外国,就没有人去揽事上身,也就放心了这么些年,倒把芝麻绿豆、事不关己的事看得天大,什么都闹中哄哄,就冷淡玫瑰,连父母子女都讲缘分,玫瑰再好,不过是招忌,她不爱留在家中,也就是这个道理,我中学与她同学,我知道。”
“什么道理?”大哥问。
“没有什么。她自小甭僻,与你一样,看见大人不瞅不睬,僵得很,一张嘴又硬,兄弟姊妹多了,自然是能说会道的占便宜,她就比下去了,她家里的人聪明得很,比她能干的还有呢,她也不算稀奇了。”
大哥笑,“我认为她是个十分难得的。”
“这一下子好了,你们两个见了面,你对玫瑰好一点,也让她正式笑一笑。”
大哥说:“这样的人,竟寂寞了这些年。”
三个星期了。我收到第五张卡片,她还没有回来。
天气开始转坏,下着绵绵的雨,整个人都被雨水湿得软绵绵的,不起劲。
大哥下班回来,脸色阴沉得很。
他说:“我见不到玫瑰了。”
“怎么?”我惊问,“忽然说这种话?”
“没缘分,不可强求。”他说,“公司派我去别处考察。”
我喜道:“那是好消息呢。”
“为什么?”他沮丧道,“一去三个月,回来之后,她早就走了,那个时候都秋天了,我见谁去?由此可知这世界上的事,真难说得很,住在一个地方,还有人介绍,还是几次三番的误了事,见不得面。”
“你几时动身?”我问。
“公司代我办手续,快得很,三五天就好了。”
我呆呆的,“这么说,你们也就真的缘悭一面了。”
他一声不响的回了房间,当然一肚子的不开心,以后几天里也没有说什么话,沉沉郁郁的。我希望他见得到玫瑰,我是真心希望他见得到。
我一天打几个电话到玫瑰家去问。
他们家人有点不耐烦了,他们说:“小姐,玫瑰不知道几时回来,只说这几天,我们也不清楚,你既然是她同学,就该晓得她脾气,她做事还与我们商量不成?还不是爱怎么就怎么,我们要是管得了她,也好了!”
倒说了两车的话,又不得要领,我只好叹气,一边又安慰大哥,“不要紧,明年你去旅行,到了她那里,我才介绍给你吧,”说着他的证件就出来了,忙着理行李,到底要去三个月,颇长的一段日子。
临去的夜里他好好的与我说了几个钟头的话。
他说:“我留了张支票在这里,你好好的照顾自己,钱不够就兑了用。婚礼无论如何等我回来主持,不要太心急。多写点信,我到了那边就打电话回来。说不定到了那边,就找朋友介绍个女孩子。结婚算了,免得你替我担心。”他笑了。
“那不行,”我说,“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剩你一个,你要是娶个莫名其妙的人,还不如不娶,我就是喜欢你与玫瑰的骄傲,才觉得你们是很好的一对,你们俩要是妥协了,我的偶像便没落了,最没有意思的。”
“说了这么久,我也并未见过你的玫瑰。”他低头说。
“既然有这个人在,还怕见不到?”我强笑了,“你放心吧,定叫你见到她为止。”
“几十年后?”他笑,“算了,就是这样才好,见到了。她也许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女子,还不如现在,可以维持一个好的印象。”
我也不说什么。正如大哥说,他回来早已经夏天了,今年是无论如何见不到玫瑰啦,明年吧。
第二天早上,我陪大哥到机场去,看着他的行李进了关口,我与他喝咖啡。
他穿着灯芯绒外套长裤,一律褪色蓝,白毛衣,黑皮鞋,左手手表,右手银链子,皱着眉头抽烟。因为早,机场也没有什么人,几个空中小姐一直朝他看。是的,大哥是漂亮的,可恨的玫瑰,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否则两个人站在一起,多么漂亮。
我叹了一口气。大哥说他不如早点进去。
“照顾自己,知道吗?”他模模我的脸。
我点点头,看着他进去检查护照,我就转身走。口袋里有几块美金,我想到楼下去兑,才转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失声叫了出来,“玫瑰!玫瑰!”
可不是玫瑰?她提着行李,正出机场呢,被我一叫,转过头来。我奔上去一把抓住她。
“你这个人,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气急败坷的说,“真给你气死!还是说两个星期?一个刚去,一个却来了,这么不巧!——慢点!慢点!苞我来,还来得及!”
我一手拉了她就走,她叫:“喂!我的行李,你怎么了?”
我说:“行李有我赔呢!我不相信缘分是注定的,非得叫你们两个见了面不可!”
我拉她到入境处,刚好碰见一个适才在餐厅见过的空中小姐,我央求她:“刚才与我喝咖啡的是哥哥,他漏了要紧的东西,你如果记得他样子,就叫他出来一趟。”
那个空中小姐问我:“什么班机?”
我说了号码,原来正是她那班飞机,她答应帮我找,要不我把东西交给她,由她转交也可以。
她说:“高高瘦瘦,戴银手镯的是不是?”
“是是,烦你叫他一下。”
“他不能出来了,只能在里面跟你打招呼。”
“好好,烦你叫他一声。”
空中小姐去了,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
我心焦的等着。唉呀,里面也有走来走去的旅客,大哥恐怕只可在十码以外看玫瑰一眼。
玫瑰还跑得喘气,“喂,把我拉了来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