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半。”
哗,王俭持绝倒,一边看区太递过来的照片。
朋友纷纷发问。
“有没有见到天使或上帝?”
“昏迷时可听到声响,抑或,什么知觉也无?”
“有做梦吗?”
“有没有经过一条有白光的隧道?”
“会不会灵魂出窍,看到自身躺在病床上?”
王俭持发觉自己比从前更受欢迎。
客人散后,老区与他谈到将来。
“到宇宙广告来上工。”
“几时?”
“已同你讲妥条件,就明天吧。”
“老区,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朋友,朋友要来何用?”
王俭持与他紧紧拥抱。
“老区,我有一个心愿。”
“我知道,去见施美宽。”
“你一定有她的住址。”
“很多人知道她在何处。”
“你说我应否往纽约一行?”
“你问我,我说不必,第二这早晚她应该知道你已无恙,第二,她时常回来开会,第三,我认为道义上她该来看你。”
俭持不语。
“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能忘记最好,俭持,当是一场梦算了,向前看,改天你安顿下来,我替你介绍淑女,你睡了三年,行情差些了,此刻的女孩子十分出色……”
俭持微笑,他有点心酸。
可是,他爱的是美宽呀。
别人有多好,他不在乎。
饼两天,他正式上班。
看外表,他真不像大病初愈的人,他机智、聪明、幽默,工作投入,与同事相处和洽,最重要的是,一两件设计拿出来,已经艺惊全场,王俭持证明他有才华。
不到一个月,上头知道非留住他不可。
与现实生活阔别三年,俭持的感觉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不过他适应得很快。
比较令他困惑的是,他入院前当红的明星歌星此刻泰半已经销声匿迹,由此可知该行的变迁与风险是多么大。
幸亏他喜欢的作家还在写,在书店买到他们的书,拿在手中,恍如隔世。
王俭持仍然热爱生活。─
他过去热衷水上活动,如今一件一件恢复过来:风帆、滑水、游泳……
他还喜欢到区家逗留。
与区家小小姐混得烂熟,有说有笑。
那两岁多的小女孩长着天生发发,模特儿同小天使一样,可是异常顽皮,没一刻停下来,王俭持客串担任褓母,区氏夫妇无任欢迎。
一日,一大一小游泳回来,俭持宣布:“囡囡已学会蛙式。”
区太太笑道:“我不相信。”
“可以当场表演。”
区太太打量俭持,“小王,你总得把精神力气用在年龄较相配的小姐身上呀。”
俭持低下头。
“出院已经半年了。”
“是,时间过得飞快。”
“医生怎么说?”
“机能全部恢复正常,我是他们的奇迹病人。”
“感情功能可以运作没有?”
王俭持笑了,“大嫂口气像我妈。”
“错,现代母亲才不为子女婚事劳心。”
“请告诉我,这半年里,美宽有没有回来过。”
“有,”区太太很坦白,“回来过两次。”
这么频密。
“她有无问起我?”
“没有。”
“你们见过她?”
“也没有,我们与施美宽已不来往。”
“为什么?”
区太太迟疑一下才答:“我们道不同,我嫌她凉薄,出事后她只来看过你一次。”
“她也许有苦衷。”
“什么苦衷!搭不到车子吗?”区太太气恼。
俭持沉默,区氏夫妇真是难得,现代人统共已不流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他俩却依然照老规矩行侠仗义。
俭持不由得微微笑。
“还笑呢,我们为你同施美宽狠狠吵过一场。”
到现在才说出来。
区太太记得她说:“美宽,医生说如果你可以每天抽十分钟与俭持说话,会对他苏醒有帮助。”
美宽却冷冷道:“我怎么样用我的时间,是我的事。”
老区忍不住,“施美宽,真没想到你如此无情无义。”
施美宽忽然仰起头大笑起来,一边拉开大门,说:“请。”
区太太回忆到这里,忍不住说:“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俭持见她如此激动,知道她与施美宽之间有不可冰释的成见,因此决定不再提此事。
可是他、心底下却同自己说,无论怎么样,都必需见一见美宽,把话说清楚。
要打听一个人,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旁敲侧击,俭持在半个月内,已经打听到美宽在纽约曼赫顿公司的住址电话。
一个中午,约十二点三刻,他拨到她公寓里去,那边应该是凌晨。
电话响了五六下,才有人来接。
声音很清醒,不像自睡梦中惊醒,俭持放心了。
他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对他来说,他并没有与美宽分手,他上几个月才见过她。
“美宽?”
“哪一位?”
“美宽,我是俭持。”
对方怔住了,静默数分钟,俭持可以听见那边警车呜呜,那是纽约的特色。
“啊,好吗?”非常淡漠陌生。
“托赖,我不错,你呢?”
“也还好,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谈。”她不愿讲下去。
俭持很容忍,“下次到我们这边来,与我联络一下,可以吗?”他报上电话号码。
但他知道她没有写下来,因为她太快回答:“好,改天见。”立刻挂断。
俭持心死了。
她完全不给他机会。
饼去就是过去,她不想再回头。
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夜,俭持没睡好。
不过第二天,他却与区太太说:“寂寞呢,盲约也好,我愿意结识异性朋友。”他的勇气回来了。
区太太讶异,“啊,决定自茧里爬出来了。”
但立刻帮他约人。
第一次第二次,以至三次四次都不对。
第五次王俭持看对了眼。
那女孩子叫文结仪,浓眉大眼,白衬衫卡其裤加双矿工靴,职业是硬照摄影师,父母已移民澳洲,她一个人住,说起来,离王俭持的家只有三条街。
区太太满心欢喜,“接送方便。”
文结仪是个徒手潜水好手。
可是他俩第一次约会,却是与区家三口一起到郊外放风筝。
区太太宽慰地说:“俭持终于痊愈了。”
“可不是,文小姐胜施小姐百倍。”
“嗯,塞翁失马。”
老区忽然问妻子:“你也是我失去的马吗?”
区太太白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一日─俭持送女友回家,她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俭持愿意更进一步发展,“好。”
一进门,就呆住了。
整洁美观的小客厅以白色为主,近窗处摆着一架屏风,叫王俭持发愣的便是它。
那座四扇的木屏风,其中两扇已经雕花磨光,其余两扇却尚未完工,木上绘着铅笔线条,这正是王俭持为施美宽做的劳作。
她走过去,缓缓抚模他自己的杰作。
它怎么会在这里!
屏风右边第一扇右下角还有他的签名W字样。
“你自何处得到它?”王俭持忍不住问。
“它很美是不是?三年前我表哥的同事移民,家里杂物送的送,卖的卖,我刚好搬出来住,经济情况不那么好,想找些便宜家具,一进门,便看到了它,立刻抬回来。”
俭持悲喜交集。
呵一切都是注定的。
“你看,屏风上是花与鸟,十分土朴,使人想起高更在大溪地的作品,我一直奇怪这是谁的作品。”
俭持清清喉咙,“我。”
“什么?”
“我。”
文结仪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来龙去脉全部不对,讲解释。”
“看到签名式吗,还有,设计初稿还在我书房里,我带你到我家看。”
文结仪即时二话不说,跟着王俭持回家。
俭持有证有据,立刻取出草图,一摊出来,文小姐便呆住。
她又笑又叹,“这……怎么可能,太凑巧了,我完全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喜欢那具作品,它一直陪了我三年,我对于它的花纹熟悉万分,我就是属意它尚未完工,有一度认为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