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肉麻。”凯怡笑了。
车子驶到海滩路一幢大厦停下来。
何凯怡这才伸个懒腰,“长途飞机,累坏人。”
一踏进公寓,还来不及看那著名的英吉利湾风景,就倒在客房的床上沉沉睡去。
由丽莹帮她月兑了鞋子,关上房门。
电话铃响起来。
丽莹去接听,“妈妈,请放心,我已经接到凯司。”
罗太太在那头笑道:“凯抬在香港的社交版上颇闹了一点新闻,心情欠佳,你好好招呼她。”
“怪不得一路上牢骚不绝。”
“那许家没福气,娶不到能干媳妇。”
这句话说到丽莹心坎里去,“叫他们将来娶个妖怪。”
罗太太笑,“你多陪她。”
电话才放下又响,是大哥绍康,“接到凯恰没有?”
“唔,你还是关心她的。”
“真是废诸,她人呢?”
“元龙高卧。”
“我作东请她吃晚饭。”
“你打算介绍沁菲亚给她认识?”
“正是。”
百多年前结识的三家人,千里又来相会了。
“也好,速战速决。”
“丽丽,我不一定娶实了沁菲亚。”绍康没好气,“言之过早。”
“我却有第六感你会。”
“你与你那齐天大圣式的灵感。”
丽莹却不生气,“可是,我又觉得,罗家的儿子,始终会同何家的女儿结婚。”
绍康说:“下一代吧。”
“罗绍康的儿子,娶何凯怡的女儿?”
“也许是罗丽莹的女儿,嫁何凯怡的儿子。”
“啊,”丽莹心惊肉跳的笑,“那么,我的外孙姓什么?”
“你知道凯怡家的风俗,无论怎么样,人人都姓何。”
“不会的,廿一世纪了,事情会有进步的。”
“丽丽,今晚见。”
傍晚凯怡自然醒来,
丽莹同她说:“给你看一样名贵文物。”
凯怡擦着湿头发走近,“什么阿物儿。”
丽莹递上一只银相架,“看,这是复制品。”
凯怡一看,哗呀一声,“这人是谁,这人同绍康一个印子印出来似,圆头大耳,还有,这个女子怎么同我这样像?”
“这是罗四海同何翠仙的合照。”十足十罗绍康与何凯怡上古装模样。
凯怡爱不释手,“有无多一张?”
“我打算连相架送给你,祝你生辰快乐,凯怡。”
两个女孩子紧紧拥抱。
晚上,见了面,四个年轻人谈笑甚欢。
丽莹暗暗留神,见凯怡神色并无异样,才放心吃喝。
话题渐渐变得严肃。
沁菲亚说:“文化部同家父接过头,想整理刊印亨利柯德唐日志,家父却认为如果能加入多四海记录,就更加完整。”
罗绍康不出声。
半晌,罗丽莹才说:“也有人同我祖父罗希欣接过头,想请他把罗四海日记公开。”
“他老人家怎么说?”
丽莹的声音忽然苦涩起来,“我祖父说,华工在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上的供献非同小可,官方却无一字记载,任由历史湮没,真正活该,他不会提供任何资料,让这件历史永远空白好了。”
沁菲亚李奥纳只得噤声。
要过了一刻,丽莹才能心平气和,顾左右而言他。
何凯怡连忙打圆场,“今日是我生日,来,多吃点,多喝点。”
沁菲亚这才发觉,她同罗绍康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那么乐观,无论罗家几代在加拿大出生,始终他们是中国人,像罗丽莹,中文都讲不好,平日吊儿郎当笑嘻嘻,除出一身肤色,言行跟洋妞相差无几,可是一旦说到中国人的委屈,她立即拉下脸,脖子都粗了,立场分明,谴责洋人,而罗绍康完全没有异议。
表面上沁菲亚李奥纳不动声色,只得陪笑陪饮。
散席回家,反而是何凯怡劝道:“你哥哥的女友,给点面子。”
“这不是我同她的问题,这是国同国之间的大事,至今政府吞吞吐吐,不肯归还人头税。”
何凯抬苦着脸,“丽丽,你一说这种问题,我就累得要死,明早还要办正经事,您老放我一马。”
“你,你就懂得为自己的名利钻营。”
凯怡一声哇呀妈呀,躲进被窝里去。
倒底年轻,第二天一早,丽莹又浑忘昨晚之事。
她高高兴兴陪凯恰去看房子。
站一旁听凯怡吩咐地产经纪:“买下这三幢,这条街十二个号码就全属何氏了,不过门牌要统统改一改,四四四,成何体统,当然是三三三,或是八八八比较好。”
经纪人当然唯唯诺诺应允。
丽莹发觉她站在一个山头上,往对岸看去,隔着勃拉海湾人口,是整个市中心,风景秀丽如画。
可是她说什么都比较喜欢居闹市,省下廿多分钟车程。
正说着,一部欧洲房车驶过,驾驶人亦是华人,客气地朝他们颔首。
凯怡说:“真不能相信,若干年前,这一带地皮,不卖给华人。”
丽莹说:“我祖父年轻的时候还不行呢。”
凯怡笑着转过头来,“做人靠自己争气。”
经纪人轻轻接上去,“现在他们也比较知道,什么人舍得花钱了。”
“不,”丽莹又抬起杠来,“这样还是不够的。”
凯怡连忙拉着她,“丽丽,一步一步来,下一代还有下一代。”
“那笔人头税——”
“对,罗四海那五百元人头税,始终要迫回来。”
丽莹还想说什么,欲言还休。
那边那个经纪却已忍不住笑起来。
山还是这头山,水还是这片水,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