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溅出火来,“射得好,”他月兑掉外衣,开始解衬衫的钮子,扯开衬衣,指着胸膛,“这里,瞄得准一点,这是心脏。”他轻蔑地说,“没有关系,去掉我,仍不知有多少男人会得陪你跳舞,一直跳到床上去,陈国维说得对,你根本不值得,应该玩过就算了。”
我垂下手,“够了,”我颓然说,“走吧。”
朱二还不感到满足,他扑向我,掌掴我,一次不够,两次,三次,另一只手来抢我手中的武器。
我嚎叫,“不,不,住手!”
手枪尺寸大小,食指卡在枪掣,无法动弹,抽不出来,我不该将它自手袋中取出,不该把它亮相。
我只感觉到他握住我捏着枪的手,用力拉,来不及了。
第二颗子弹射出来,声音不会比打碎一只玻璃瓶更响。
他脸上所有的愤恨震怒在一刹那间静止,他缓缓蹲下来。
我拨开他的手,他月复部近距离中枪,一个洞,深不见底,血喷出来,他打横倒下。
我放下枪。
不应该是他,他曾善待我,给我许多快活的时光,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他。
但他不认识我,他不知不能逼我。
他身上的伤口同后母那个一模一样位置,奇怪,我完全不觉害怕,倦意也消失无踪,打开门下楼,在街上找了一个巡警,同他说:“请跟我来。”
柄维那时赶至,把我拥在怀中,他喃喃说:“小海湄,不用怕,不用怕,他攻击你,你自卫,我会保护你,我会救助你。”
当中那十年没有过,他胡涂了,他巴不得这样:我仍是无力无助的小海湄,全心全身依靠他的小海湄,他义无反顾地原谅了我。
他又得到为我洗刷出力的机会,他的精神来了,像是回复到他的黄金时代。
他说:“我们尚未正式结婚,我仍可为你辩护,你放心,海湄,我务必全力以赴。”
我的前途性命悬于他手,他又可以一展身手。
他等待这样的机会不知有多久,无论局里庭里都有他的熟人,陈国维活转来了,他重操故业。
他把我接回家里,与我寸步不离,日夜守护。
他告诉我,朱二并无生命危险,“肠子全断了,需要切除,他一定恨你入骨,”冷血地摩拳擦掌,“不过我有办法对付他。”
柄维把脸趋过来,“证人大多,海湄,整间酒店的侍应都见过你,知道你们问的事,这场辟司会玩很久,而你得留在这里直到完场,换句话说,你只剩下我,只有我可以救你。”
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我什么也没说。
但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
陈国维已开始为我订制出庭的服装,要给陪审团一个好现象,造成楚楚可怜的形象。
他豪迈地说:“谁会把这样的美妇人弱女子送人监仓?”
我坐在房间里,看他安排这一幕好戏。
所有的朋友都来了,他们如火如荼地开会至深宵,陈国维再不出外游荡。
他的脸容发光,注满生命力,陈国维变了一个人。
再也无暇研究风水,服食补药。
然后,在一个下午,他提早回来,走到我房中,坐下,一脸的困惑。
我不出声,亦不去理他,双眼看着窗外。
柄维喃喃自语,“我不相信,真不能相信。”
什么不能令人相信?
“朱二没有提出控诉。”
我抬起头来。
“他苏醒过来,第一句话便告诉警方当日的意外是吞枪自杀。”
我也呆住。
“真不能置信。”陈国维十分失落。
朱二还是聪明的。
到底是开赌场的人,必输的局一定要斩缆抽身,他已经拣回一条命,是不幸中的大幸,当然不愿再陷入泥淖。
“你明白吗?我不懂。”
我淡淡地问:“你要送我去坐牢?”
“当然不,你别胡思乱想。”
柄维要旁人送我去坐牢,然后由他英雄救美,既逞了强,我又一辈子月兑不了他的势力范围。
我叹口气。
“我们一切准备功夫都白做了,无用武之地。”
我不出声。
“这本是本市最大的风化案,我可以令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心目中召出庭的女证人约有十多名,全部可以指证他始乱终弃,即使赢了官司,他也不能在社会立足。”国维狠狠地说,“谁知他忽然出了这一招,不知是谁教他的。”
这是他一直兴奋莫名的原因,原来他要置朱二于死地,不过现在完了,朱二不肯再玩下去。
“我才与老刘他们说,未来一年谁也休想去旅游……”陈国维捧着头。
我苍凉地微笑。
难怪国维觉得没瘾。
他换了话题,“你觉得怎么样,医生来过没有?”
“来过。”
医生最近每天来。
“医生说你最好到疗养院去接受治疗。”
“我不要去。”
“你一直没有治愈,知道吗?”
“不要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
“那么你一定要听我话,你不应携武器到处逛。”
“我得保护自己。”
“告诉我,海湄,那夜,谁开了枪?”
“你开心吗?”
柄维不语。
他并不关心我有罪抑或无罪,他只致力一件事:他要法庭释放我。
“你射杀他?”
我没有动。
“海循,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是你要摆月兑他,是不是?”
我转过头去。
“你决定回到我身边,因为只有我可以救你,是不是?回答我。”
他的表情又转为狰狞。
“不,那是一宗意外。”
“意外?”
第二颗子弹本应由我享用。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应该留在疗养院的病人。”我微笑。
柄维不会叫我留医,他太要面子,他不会叫自己难堪。
我安乐地坐在床上。
“他竟放弃报复,”国维仍然不能相信,“已是第二次了,海湄,你运气真好。”
他站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
“出去与朋友交代一下。”
我抬起头来看他。
“你自己吃晚饭吧,医生嘱你多休息。”
他转身出去。
我听见他拨了个电话,声音很大,“……那层房子实在不差,对正的街道如九曲水一样迂回盘旋,主发,便算吃不正来龙去脉,未能大贵,最低限度,也不会大凶,是,我决定买下它……”
一切都与以前一模一样。
旧的一页翻过算数。
我又回到他身边来,再也没法子离开,他又可以再一次放心地到外头去活动。
我呢,我怎么办?
呀,等到晚上再说吧,晚上才是好时光。
太阳落山以后,遍地银光,夜温柔如水,抚平任何创伤忧虑,属于白天的留给白天,没有人再会记得日间发生过什么,黑夜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只要等到夜里,一切不用烦恼。
唤司机将开篷车驶出。
很久没有驾驶它了,怜惜地抚模皮座椅,曾经一度,还以为不再需要它。
但我得向陈国维学习,过去,过去的事算什么呢,今天是今天,此刻是此刻,不必怀念历史。
饼去的事,当它没发生过。
夜终于来临,我开始打扮自己。
姬黛那样的低胸裙子与手套,镶水钻的袜子,七公分的高跟鞋,小小的手袋……
脂粉一层层扫上面孔,苍白的脸转为晶莹透明,彩色的笔勾出轮廓,渗人神秘的夜色,任何女子看上去都带有艳光。
真的爱夜。
搭上披风,向外走。
女佣看到,颇有惊异之色,但已经在我们家做了那么久,很能按捺好奇,替我开门。
厅堂挂着一面水晶镜子,光色柔和,照见我一个人。
不错呀,在镜前略作逗留,不怕没有男人上来说声好,夜还如此年轻。
走到门外,抬头一看,天空漆黑,如盲一般,噫,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阵阵劲风扑上来,正适合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