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奇怪,大姐竟说走就走。”
祖斐苦笑,还能讨价还价不成,当然得马上走。
沈培说:“老实讲,我希望过的生活,是什么都不必做,天天起来瞎逛的那种终日赋闲的……”
祖斐没有听下去,会传染的,今天不知是何日,大家情绪都低落起来。
生活,好像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蝉开始叫,白兰开始芬芳,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下午,是靳怀刚的时间。
他出现在门口,比任何时候更英俊包温文更潇洒更像祖斐心目中的男人。
她鼻梁炙热发酸,却仍然微笑,右手拿着一枝铅笔,轻轻敲打左手手心。
怀刚双手放在裤袋里,看看祖斐,半晌说:“教授都对我说了。”
祖斐牵牵嘴角。
“曾经一度,我天真得以为这件事可以实现。”
他很平静很恬淡,但声音中洋溢着淡淡忧郁。
祖斐低下头,“你们不让我去,我也不再想去。”
“方祖斐,你仍然是一个男子所可以找到的最理想的女朋友。”
祖斐伸过手臂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怀刚情绪有点激动。
祖斐以前一直不明白男女分手之后如何再做朋友,既是朋友,又何用分手。
现在她知道个别情形不同,总有例外。
有人敲房门。
祖斐过去开门。
是沈培,“对不起,”他说,“我也想见见怀刚。”
怀刚说:“沈培,你好。”
“我好,我很好,我好得不得了。靳怀刚,你不是不爱方祖斐,她既然不能去,你为什么不设法留下来?这下分手,你不好,她也不好。”
祖斐说:“沈培,你不会明白的。”
怀刚答:“在这里,我无法生存。”
他说的是最简单不过的实情,沈培却会错意。
“胡说,你是作家,本市出版业大旺,报纸杂志无数,一定有办法生存。”
祖斐与怀刚皆无言。
“也许我太多事了。”沈培说,“但怀刚,你对我们这城市已有深切了解,你若留下,岂非比祖斐去你那边更加方便适应,抑或大男人作风摆不月兑,非要祖斐迁就你不可。”
祖斐开口:“沈培,多谢你仗义执言,但你并不了解内情。”
“好,”沈培举起双手投降,“你们慢慢谈,我走。”
房内一片静寂,只余打进来的电话呜呜响。
祖斐问:“你几时回去?”
“把工作结束后便可动身。”
“有空不妨找我。”
“我会的。”
“保重。”
“你也是。”
怀刚欠一欠身,竟走了。
祖斐追到电梯口,看着他往人群挤去,他没有再抬起头看她,瞬息间消失在人堆中。
这样文明的分手是罕见的。
大家都想念他。
沈培每隔一天便问:“他到底走了没有?”
“我不知道,大概在收拾行装。”
又问:“他会写信吗?”
“我不认为。成年人哪里有空写信。”
“他没有再同你联络?”
“我想他忙得不可开交。”
“你决定恢复旧观。”
“我还有选择余地吗?”
沈培介绍了新的家务助理来上班。
女佣一进门,吓一跳,这间公寓总有几十天乏人照料,乱得似炸弹炸过,无从下手。
女主人穿条破牛仔裤,一件白棉衫,手中拿只酒杯,眼睛好像不大睁得开来。
“请便。”她摊摊手,然后走到沙发上倒下。
茶几上全是花生壳。
还有一盆枯萎了的花。
女佣伸手去清理,她怪叫起来:“不准动不准动。”
女佣缩手,叹口气,怪人何其多,但,薪酬比别人家高百分之五十,况且一对一,上了轨道,自有便宜之处,权且忍她一忍。
年轻的帮佣自厨房开始收拾,发觉这户人家连冷开水都没有,地下摆满矿泉水瓶子及纸杯。
打扫完厨房,她发觉女主人睡熟,一双手垂在地板上。
办公室女性也如男人一样,需要专人服侍,女佣突然觉得责任重大。
是什么使她这么颓废?
喝剩的玻珀色酒在水晶杯子内闪闪生光,干瘪的花,不梳不洗的人儿……
门铃震天价响,也只不过动弹一下,没有表示。
女佣去应门。
进来的是沈培,“她人呢?”
女佣朝那边努努嘴。
“要命,”沈培说,“下午两点已经喝成这样。”
她过去蹲下,用手推她。
祖斐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到是老朋友,撑起半边身子,实在乏力,又倒下。
沈培咕哝:“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哪来的力气?”
立刻吩咐女佣去买菜做汤。
又转头教训祖斐,“开始总带一点浪漫的情怀,什么醉熏熏的寻芳酒,不加以控制,就变邋遢了,再喝下去,意志力崩溃,无法应付日常生活,后悔都来不及。”
祖斐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大着舌头问:“谁后悔?”
沈培叹口气,用手叉着腰四处环顾,都收拾过了,清洁的衣服晾在露台上。
人同猪有什么分别,方祖斐再这样下去,谁都不要看她。
“祖斐,起来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睡,帮帮忙。”
“别管我,求求你,周未是我休息的时间。”
“振作一点。”
“走开。”
“失恋而已,祖斐。”
“走开,求求你。”
“我不走,祖斐,上个周未,前个周未,再早一个周未,你都是这个样子,我不忍由得你,来,听我说。”
“沈培,你真讨厌。”
“你也发觉了?说得一点都不错,讨厌之极。”
她硬把祖斐拉起来,祖斐滚在她身上,号叫。
“要不听我的话,”沈培喃喃说,“要不我叫大姐来。”
“大姐,嘿!”祖斐忽然笑了,笑出眼泪来,“算了吧,她比我还惨;只是你不知道。”
沈培说:“真醉了,大姐穿得好吃得好,别胡说八道。”
祖斐叹口气。
沈培放满一浴白温水,把祖斐连衣带人推下去。
祖斐醒了一半,把面孔浸在水中。
沈培在一旁说:“独身人可以随意放肆,真自由,我们早已丧失资格。”
“真的,你凡事要向丈夫女儿交代。”
“祖斐,够了。”
“但我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她分别指着头,心、胸等部位。“都似搞浑了似的。”
“别肉麻了,还当自己十五二十。”
“对不起。”
“你还有什么遗憾,还有恋爱失恋的机会,羡煞旁人。”
“真的,多谢教训多谢教训。”
“何况,是你放他走的。”
“沈培。他也并没尝试留下来。”
“别再提这件事了。”
让怀孕的沈培大热天为她打点滴血的心,叫祖斐过不去,内疚之下,酒意似消。
她伸手去抚模沈培的肚子,“胎动没有?”
沈培点点头。
“你真好,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祖斐感喟。
“你永远不会知道,祖斐,科学日新月异,说不定三两年后会有新发现。”
乐观开朗的沈培永远有新论点。
“不过,”她说,“有了选择,你不一定高兴生孩子。”
连祖斐都笑出来,“我知道,这真是我们至大的劣根性。”
“来,换件衣裳,让我们出去走走。”
“我不想接受你介绍的适龄男士。”
沈培白她一眼,“你那尊容,要人看你还挺难。”
“怀刚当初看到我的时候,我比现在还难看。”
沈培点点头,“他的确与众不同。”
“我仍然没有抓住他。”
祖斐叹口气,从浴白爬起来,拿大毛巾。
沈培说:“我常觉得,人畜之别,在我们有香皂淴浴,它们没有。”
祖斐“嗤”一声笑出来。
那一日,她决定把酒戒掉,呃,至少戒醉,喝总要喝的,倘若连酒也没有了,日子还怎么过。
祖斐把沈培送回家,晚间趁天色晴朗,坐在露台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