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瞒不过我,所以不如放你出来,向我坦白。”
“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怕我告诉朋友?”
怀刚不假思索,“他们哪里会相信你。”
祖斐默然,大城市居民的想像力的确越减越弱,没有时间去思索层面较深的问题。
怀刚略为试探地说:“相信你也不会再带沈培到该处附近去。”
祖斐说:“她宁可同我绝交也不会再去。”
“你呢?”
“我什么?”
“要是我还不出来,你会不会继续找下去?”
祖斐隔了很久很久,讪讪答:“我不知道。”
怀刚只是微笑。
这样的答案已值得他为她千辛万苦争取。
靳怀刚早已注意到,很多时候,祖斐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露出小儿女忸怩之态,与平日阳刚大刀阔斧的作风相映成趣,他爱煞她那种怕难为情嚅嚅地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
当下他俩静静对坐,祖斐心中尽避还有数百个疑团,也不想再杀风景。
双方的诚意己被证实,往下走的道路一定比较平坦。
怀刚向祖斐诉苦:“这一段日子,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祖斐大为歉意。
“若不是手上的报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完成,教授也不会任我放肆。”
祖斐说:“他对我有成见。”
怀刚承认事实,“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重要吗?”
“不,不重要。”
“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祖斐点点头。
怀刚看看钟数,“办公时间到了。”
祖斐很幽默地说:“何日君再来?”
怀刚笑,取出一具小小传呼机模样物件,交给祖斐。
他外衣口袋如百宝箱。
“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只需按纽即可通话。”
祖斐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无线手提电话,很感兴趣。
他告别出门。
祖斐觉得自己身子不知哪一部分,仿佛随他而去。
本来这种恍惚踌躇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祖斐却高高兴兴地承受。
由此可知,解除那两次婚约是对的,她可不会为祝志新与郑博文患得患失。
祖斐去车行退还吉普车。
她甚至想再去山坡走一趟,但怀刚已用很含蓄的方法劝喻过她,祖斐认为他们有权保留私隐。
说真的,家门口常有个陌生人徘徊不去,又不知他意图如何,的确麻烦。
傍晚,周国瑾找祖斐。
“沈培说你精神不大好,下星期适宜复工吗?”
这本来是祖斐求之不得的事,此刻她却犹疑起来。
很少有男性为感情影响事业的吧,可见得她体内柔弱的遗传因子尚未去尽。
祖斐终于答:“没有问题。”
“好。”
往日,缜密的祖斐会想,沈培在老板面前,到底还说过什么?但这一刻,她觉得不重要,即使有人说她不再胜任目前的职位,她也不再在乎。
一份职业而已,应当尽力做好工作,但也不用做得鬼上身,它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祖斐捧着盛放的花细细观赏,咦,又忘记问怀刚它叫什么。
奇怪,靳怀刚的真名字,又叫什么?
天下没有比他更引人入胜的男子了,一切有关他的资料都显得神秘有趣,他不是凡人。
祖斐舒服地伸展四肢,懒洋洋躺沙发上,一直维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她第一次觉得,过去十年所争得的名利,看上去仿佛缩了水,十分渺小,是什么缘故?
当夜深宵,祖斐未寐,沈培找她。
沈培在那一头说:“出了大事。”
祖斐不相信。
她的水平线像是比认识靳怀刚之前宽阔得多,微笑着想,沈培口中大事,大概是周国瑾今日在会议中发过脾气,或是家中女佣辞工而去。
“报告来听听。”
“祝志新在我这里。”
祖斐皱上眉头,他怎么老打扰沈培,这可得怪沈培她热情过度,现在他认定她是他红颜知己。
“他有什么事,”祖斐说,“床底下放鸢子。”
“哎,大告而不妙,他同妻子分居了。”
“这有什么稀奇,照统计,每十对夫妻之中,有三对离婚。”
“他在我这里,想见见你。”沈培声音中带些无奈。
“我不打算出来,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见不到你不肯走,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些时候。”
可怜的沈培。
“叫你那位大男人轰走他。”
“他同情他。”
“那我爱莫能助。”
“没有商量余地?”
“不可能。”
“一是一二是二?”
“沈培,”祖斐叹口气,“这干前度刘郎随意呼召,我们有三千毫毛也应付不了。”
沈培啼笑皆非,偏偏祖斐说的又全是事实,换了是她,她也不能出来。
沈培仍怀一丝希望,“你情愿去探讨美丽新世界?”
“是。”
“但你不知那里有什么。”
“无论是什么,肯定比吃回头草精彩得多。”
沈培吃惊,以往她好友祖斐在感情路途上可说是个优柔寡断的弱者,任由男方摆布。士别三日,她表现忽然强硬起来。
什么缘故?
“沈培,你就说找不到我好了。”
“好的。”
“我代他道歉,沈培,祝志新是一个只看得见自身需要的人。”
“这是大多数人的缺点。”
“沈培,你就看得到朋友的需要。”
沈培笑起来,“那愚夫妇就想个法子打发他走吧。”
她俩挂掉电话。
第六章
祝志新的确离开了沈培处,他没有理由再赖在别人家里,走到马路上兜个圈,无处可去,忽然想起祖斐种种好处来,虽然十之八九是出为他的优点激发了祖斐最善良的一面,但他的妻就感受不到这种魅力,所以在他心目中,方祖斐还是难能可贵的。
她一直与他维持着朋友的关系,是不是余情未了?
祝志新决定在这个失意的晚上把真相弄清楚。
趁大厦管理员不注意,他混了进去。
站在祖斐门前,使劲按起门铃来。
祖斐在防盗镜前一看,发觉是这位先生,倒不是害怕、惊愕、厌恶,而是不能置信这些日子以来,居然还高估了他。
祖斐十分羞愧,人家生命中的男人,尽避情义已逝,都还能堂堂皇皇拿出来见人,独是她,净与长不大的异性打交道,若说她不必负上一点责任,连她都不相信。
祝志新每隔十分钟按一次铃,他知道她在里头,刚才沈培才与她通过电话。
他一定把他那段不愉快婚姻的所有细节告诉她,她一向有双好耳朵。
祖斐冷静地想,不能报告警察,总得为自己留个面子,当然也不能开门,后患无穷。
祝志新显然有三分酒意,站在门外不肯走,她唯有假装不在家。
一男一女,分别在门外门内对峙。
祖斐双臂抱在胸前,嘲笑自己:怎么同这样的人订的婚,祝志新同长臂猿好像只差一个染色体。
她长长叹息一声。
足足耗了一个小时,大约是邻居不胜其扰,通知管理处,门房上来干涉,费了点唇舌,把他请走。
祖斐苦恼地松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拉开门,发觉门角一堆烟蒂,昨夜由祝志新留在那里,祖斐叫女佣清理掉,总得有人有公德心。
酒醒了他就不会再来。
一个人在不得意的时候,自暴自弃,所作所为,总有丁点怪诞。
清醒后也许他会比谁都后悔。
是什么缘故呢?多年前祝某上来按铃,也曾使祖斐觉得快意,难道人的分子也随时间不住澳变,是以过去的温柔与尊重会得消失无踪,而重新排列的原子又对另一人发生兴趣?
这种现象,俗称变心。
祖斐变了心。
她甚至不想与祝志新多说一句,她根本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往事,那已是玄武纪时代的历史。
祖斐不相信她可以做得那么残酷、决绝、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