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真凝视丹青,“你不会明白的,这种事,不临到自己身上,很难了解。”“我不是要管大人闲事,但我很爱娟子阿姨,请你网开一面,不要令她痛苦。”胡世真说:“原本,我是想令她快乐的。”
“我相信她要求并不高并不多并不苛,你真的做不到?”
他颓然,“每次都有意外。”
丹青听不明白,意外,什么意外,是谁出了轨道?
“就差那么一点点,”胡世真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似喃喃自语,“上次如是,今次亦如是。”
丹青赌气不去睬他。
堡人小心翼翼地扛来了新玻璃,正缓缓镶上去,看情形要做到黄昏。
胡世真越早走越好。
他忽然转过头来,“你说得对,童言无忌,童言最真,我既不能使她快乐,还是快点离开。”
丹青冷笑,“你可不要哄我空欢喜。”
恨到极点,说话非常刻薄,连丹青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胡世真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出去。
娟子咖啡店还做什么生意,客人死的死,散的散,店主心情欠佳,伙计无心侍候,简直七零八落。
娟子下来了,拢一拢头发,坐在适才老胡坐过的位子上。
她问丹青:“他走了?”
丹青劝道:“让他走好了。”
娟子不出声,转过头来,看着丹青笑一笑,神情倦慵。
两姨甥对坐着,直到工人把玻璃修补完毕。
丹青留神,娟子并不见得颓丧、失落、灰黯、彷徨、不安,看上去只略显疲倦,象是刚开完通宵会议,或是恰恰从长途飞机下来。
换句话说,娟子与她老朋友葛晓佳不同,她把情绪深深埋在心底。
丹青终于说:“胡世真说,十年前,他来探访过你。”
娟子点点头。
“在那个时候你们就应该结婚了,发生了什么事?”
娟子看丹青一眼,“我不知道你有兴趣知道。”
丹青不出声,怕阿姨怪她太过好奇。
“十年前,他自巴黎来,的确打算结婚。”
丹青侧耳细听。
“他终于结了婚,但,不是同我。”
天,难怪胡世真说出了意外,只差那么一点点,原来如此。
“他认识了别人,在短短几个星期内,他爱上她,把她带到巴黎,与她共同生活。”
“怎么可以这样!”
“你得问他。”
“那名女子是谁?”
“并不重要,张珍李珠赵玉钱芬,主要是他选择她。”
娟子的声音中并没有态度的怨愤,语气平静,很客观地把故事说出。
“他们在一起可快乐?”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我不好奇。”
“但是十年后,他再度出现。”
娟子点点头。
丹青觉得不可思议,“你仍然爱他,你心无芥蒂?”
娟子自己都忍不住讪笑,不加以否认,即表示默认。
世上挤满异性,她却与他纠缠十余年,够了,要不结合,要不分手,要不结合之后再分手,这样拖下去,两个人都会垮掉。
娟子轻轻说:“他这次来,也是为了结婚。”
丹青叹口气,看样子极难结得成功,而他俩,再难有第二个十年。
“礼服都买好了,挂在楼上的衣柜里。”娟子又笑。
丹青觉得她不应该笑,又不是在说什么愉快的事。
娟子的笑意越浓,气氛越是诡秘,丹青寒毛忽然都竖了起来。
“你没有见过我那套礼服吧,很漂亮,有小小头纱。”
娟子的声音很低很低,象是呓语。
丹青把手按在她肩膀上,“阿姨,你累了,去睡一觉。”
“也罢,丹青,你回去吧。”
听他们大人的故事,听得头痛。
丹青掩上补过的玻璃门,一抬头,便看到红色小跑车。
司机看到她,响号,“阮丹青,送你出市区。”
丹青冷冷说:“林健康,此刻就算下冰雹,我也不上你的车。”
林健康满腔委曲,“你还恨我?”
“谁有空恨你这种人。”
“看,丹青,就因为我同小由没有结合,你就谴责我一生?”
丹青停下脚步来,“我劝你立刻把车驶走。”
“丹青,你别傻了,我知道你好心地,代小由抱不平,淡这完全是不必要的,小由早已经找到新的男朋友,人家如胶如漆,情况热烈。”
丹青转过头来,“真的?”
“我骗你是小白兔,你看,大家各得其所,谁都没有吃亏,你又何必咬定我是坏人?”
这林健康一嘴歪理。
这么快,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伴侣?旁观者还替她不平,她的伤痕却早已痊愈平复。
这算不算讽刺?
“这里附近的人都知道小由与其蜜友天天在转角小沙滩海浴,你去一看就知道。”丹青真想过去看个究竟。
“公众场所,不算窥人私隐。”林健康加上一句。
说着洪彤彤来了,照规矩敌意地瞪着丹青,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既从别人手中抢了男友过来,又怕别人把他再度抢走。
难为林健康,象战利品,自一个女孩手中转到另外一个女孩子手中,一点自主权都没有,居然还洋洋得意。
丹青别转头就走。
沙滩就在停车场边小路下边,丹青身不由主地兜过去。
走到海旁,丹青深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带着盐花香。
她坐在石阶上,用手遮住阳光,看那忽绿忽蓝金光万道的海水。
一整个夏天,丹青都没有来过,去夏一下水,被水母蜇了一下,待伤痕褪却,已经失掉兴趣。
比起今年夏天,去年一点点小挫折,还真不算一回事。
潮汐沙沙打上海滩,又退回去,新月形滩头并无泳客。
有人。两个人正渐渐向岸边游近,看样子还是健将。开始是两个小黑点,渐渐看出是一男一女。
终于听到他们清脆的嘻笑声。
那女子先跃上水来,一身蔷薇色皮肤,穿着小小泳衣,身段无瑕可击,湿发搭在肩上,象出水芙蓉。
丹青认得她,她正是顾自由。
她的男伴也上来了。
丹青看清楚,不禁如雷殛般呆住。
胡世真,是胡世真。
他,竟会是他,原来他天天在这个沙滩上陪小由嬉戏。
丹青巴不得立刻转身跑开,回去洗干净双眼,可恨双脚似钉在石阶上,无法动弹。
这时,他俩挥一挥身上水珠,也看到了丹青。
彼自由摇手,“丹青,是丹青吗,下来呀。”
丹青眼前冒起金星,阳光,一定是阳光刺到眼里。
胡世真没有太大的意外,象是知道迟早会碰见丹青。
他在沙滩上躺下。
小由迎上来,“丹青,好久不见。”
丹青指着胡世真,“你同他在一起?”
小由点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
小由顺手取饼一条沙龙裙子系上,掠一掠头发,格格笑起来,“他叫胡世真,不是吗?”
到这个时候,丹青已经知道无法与小由理论,只怔怔看住她。
“丹青,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你同他在一起?”丹青再问一遍。
“是。”顾自由答:“你不为我高兴吗。”
“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嗨嗨嗨,丹青,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你的人吧。”
小由边说边笑便揽住丹青的手臂,丹青出力挣月兑她。
小由怔住。
丹青绝望的眼神使她震惊。
胡世真在那边发言:“小丹想知道什么,让我告诉她。”
丹青发觉她的腿可以移动了,她飞奔上石阶,听见顾自由问:“丹青是怎么了,这不象她,我追上去看看。”又听见胡世真说:“不要去,她没事的。”丹青已经跑远了。
一头一额是汗,她靠着公路车站的栏杆喘息。
“丹青,我正找你。”
她转头,看到乔立山,如看到救星一般,呜咽地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